柳三哥唱着河北梆子,走得离那土坯房约有两丈远时,发觉土坯房窗口有人影一闪,接着,一片死寂,窗口黑洞洞的,歪斜的门虚掩着,既没有人声,也没有鸡犬声,那一闪已经足够,能骗得过别人,岂能骗得过三哥,土坯房内有鬼。
他依旧唱道:“大姑娘上花轿哭得泪花花,爹和娘真不易把我拉扯大,本成想小金哥能将我娶回家,你打渔我织布生个胖娃娃,……”
他的河北梆子唱得十分地道,嗓门有些沙哑,却字正腔圆,他跳下河堤,向河边走去,两边的芦苇丛沙沙作声,呈纷乱状,看来这儿还藏着不少伏兵。
柳三哥在芦苇丛间的小道上行走,不慌不忙,依旧唱道:“多怪那黑媒婆处处把银子洒,七大姑八大姨都将胖墩儿夸,弄得咱爹和娘一时没主张,将我这一朵花竟往牛粪上插,好鸳鸯竟打散梦想成白搭,……”
这时,他走到了船边,见船上老渔夫坐在椅子上垂钓,一动不动,只有银发在风中飘动,他走上跳板,道:“老人家,下盘棋如何?”
老渔夫没有反应,老渔夫座位下的船板上,隐隐残留着一些没被冲洗干净的血迹,显见得老人家已遇害?
既然身陷重围,不如假戏真做,他要这艘船,这艘船能载着他们远走高飞。
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笑呵呵走上跳板,伸手便去拍老渔夫的肩头,他以为拍的是一具尸体,船舱内的人一定会暗笑他中了计,会立即现身向他发起进攻,他将突然返身,攻贼人一个措手不及。岂料,老渔夫突然转身,右臂闪电般刺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咻一声,扎向他心脉。
转瞬之间,命悬一线,他只留心背后船舱内藏着的人,对船舱内杀手的突然袭击,他止少有七种办法来进行反击。
那人哪是什么老渔夫,分明是阴山一窝狼的老大老妖狼所扮。老妖狼的那张没有血色、没有胡须的脸得意地狞笑着,暴喝一声:“去死吧。”
那张脸不象活人的脸,白中带青,分明是个索命的白无常。
这个秘密据点,怎么会被盯上的呢?
在邯郸原本只有分舵舵主一人知道,那是三十六条水道的一个秘密据点,也是逃生通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老渔夫当然是这个秘密节点上的重要角色。他是个外乡人,在邯郸没人知道他的底细,由他来担当这一角色再合适不过了。他一个人居住在这土坯房内,有一条小船,以打渔为生。
老渔夫喜欢喝点酒,但永远不会过量;喜欢孤独,偶而却也会去花街柳巷轧轧热闹,破费几个银子,尝尝腥;这个年轻时的彪悍水手,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他已老成那个样了,苍白的须发,佝偻的身体,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么个糟老头子。何况,那个土坯房内除了必须的简陋的生活用品外,没有一件摆设能让人看得上眼。
所以,他那土坯房,连小偷也懒得光顾。
老渔夫可是老龙头的亲信,是老龙头指派来的人,连邯郸分舵舵主对他都要客气三分。每个月,老龙头会将一笔不菲的薪水以他的名头存入汇通钱庄武汉分号,他已七十岁,本来,到今年年底,他将正式退出江湖,回武汉去,好好享用那笔巨款,那笔巨款,足以伴他非常舒适、体面地离开这纷扰的人世。江湖上乱七八糟的事儿,他再也不会去染指了,他累了。
可是,就在今天上午,厄运突然降临了,将他的命运整个儿改变了。土坯房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鬼头鳄曹阿元,一个是迷魂狼杨香香。
鬼头鳄曹阿元将回车巷97号的信息透露给乔万全后,清晨便跟随杨香香去城外见了老妖狼,他要求加入阴山一窝狼,老妖狼捻着下颚笑笑,不置可否,反而问道:“还有什么事?”
各个帮会的老大,好象约好了似的,都是这付腔调,鬼头鳄倒也见惯不怪了,谁敢用一个想杀帮主,生着反骨的人呢,除非那帮主活得不耐烦了,人们信这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自嘲地一笑,道:“昨夜,在下已将消息透露给了乔万全,乔万全肯定会派大批人马去97号搜查,如若侥幸被柳三哥等人逃脱,他们不出城便罢,若出城,最大的可能是走水路,三十六条水道的优势就是水路,所以,为了将柳三哥、老龙头、丁飘蓬一网打尽,在下以为,应着重在滏阳河沿线,布置人马,断了他们的退路。”
老妖狼阴恻恻地笑道:“城外滏阳河码头,邯郸分舵的仓库、骡马车大院、办事处,捕头探子密布,本帮主不信柳三哥、老龙头会从这些地方走。”
曹阿元道:“他们当然不会从这些地方走,不过,他们会从滏阳河未曾设防,没人注意的地方走。”
老妖狼道:“本帮主为什么要听你的?”
曹阿元道:“在下岂敢有此奢望,只是想,天下最大的道上帮会,既与丁飘蓬等人结下了梁子,就一定会趁热打铁,把对头除了,否则,等到丁飘蓬伤愈后,又添了一个死对头,今后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老妖狼格格狂笑道:“这倒是一句实在话,本帮主就爱听实在话。你看,我的人马应布置在何处?”
曹阿元道:“在下与九妹先去探测一番,再来秉告帮主,如何?”
老妖狼道:“可以。”
曹阿元与杨香香骑着马,沿着滏阳河两岸查看,他们看不出有哪些可疑的迹象,当他俩人疲马乏,心生退志时,曹阿元口渴难耐,见堤上有座土坯房,想去讨口水喝,这时土坯房走出一个老头来,他下马一揖,道:“老伯,可否给口水喝?”
那老渔夫道:“可以嘛,进屋坐一下嘛。”
说的竟然是武汉话,一口地地道道的武汉口音,朝阿元觉得分外亲切。他朝老渔夫瞥了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却总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两人进屋落座,老渔夫取出两只粗瓷碗,提起茶壶给他俩斟茶。便露出了左臂的蝎子刺青和一条蜿蜒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