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的傍晚,南京汤山别业的后花园内,花木扶疏,老龙头泡在温泉内洗澡,小妾葛娇娇在为他擦背,俩人聊着天。
温泉的水温适度,微微冒着热汽,即便是在隆冬天气,温泉的水温也一如盛夏,对人的身体,尤其是皮肤极为有益。
他俩聊得十分闲适,老龙头喜欢葛娇娇,不仅因为她年轻美貌,更重要的是葛娇娇善解人意,乖巧善谈,使他落落寡合的老年生涯,凭添了许多乐趣。
老龙头身上有许多伤疤,他的伤疤多得就象树根,胸前背后,上肢下肢,小腹臀部,凹凸虬结,象藤萝象树根似的几乎爬满了他的周身,每一条可怕的伤疤,都伴有一个九死一生的故事,有那么多伤疤的人,竟然给他活了下来,这真是个奇迹。他的这份家业,起初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后来这份家业的发展壮大,更多的却是靠他善于经营,苦于经营,开拓出来的。
老了,他就想歇息歇息了。可是不能,几个儿孙,他最清楚不过:有的过于稳健,不知通变;有的只知逐利经商,不顾其余;有的勇武有余,智谋不足;有的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均难以独挡一面,撑起三十六条水道的大业。到老了,他都不能怡养天年,还要去苦苦支撑门面。
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恋栈;了解他的人,认为他把事业看得太重,大可不必。人生有许多事是不能强求的,要顺其自然,行于其所行,止于其所止,如是而已。凡事物有盛必有衰,有始必有终,身后之事,大可随波逐流,听凭天命安排即可。
可老龙头不信命,他不能让自己撑起的这份事业垮了。他看中的人选便是把弟柳三哥。柳三哥德才兼备、通权达变,如果柳三哥肯接手这个摊子,他便放心了,三十六条水道这艘大船便翻不了了。
有人说:船大抗风浪抗风险。
这话不对,那是不懂江湖的人说的屁话。船越大赚的银子越多,这不假,可船越大,一旦倾侧,翻起来,救都没法救,那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可柳三哥是死活不肯接。
象他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多数年轻人会抢着来争这个象征权力与财富的位子,削尖脑袋往上爬,他们看重的是荣耀、权力、金银、美女、豪宅、名马,当危机一旦降临时,便会六神无主,张皇失措,为了保全自己,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出卖水道的利益,直至最后败亡。这种年轻人,他嗤之以鼻,根本就不屑一顾,对自己家里的几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他送他们去乡下务农耕读,每月按一般农家的生活标准拨付银钱,不准他们踏进城市一步,将他们永久排除出了接班人之列。
水道的家法是森严的,老龙头家里的家法同样也是森严的。没人敢去违犯家法,包括他的夫人与小妾。
葛娇娇用棉布轻轻地在给老龙头擦洗胸部与上肢,老龙头闭上双眼,已在温泉浸泡中睡去。
花径上走来一个丫环,她手中拿着个竹筒,竹筒上的蜡封完好无损。葛娇娇呶呶嘴,让她放在池边茶几上,丫环将竹筒轻轻放下,低声道:“师爷让送来的。”说毕,悄然离去。
老龙头那么大的一个摊子,当然也要用师爷,用的竟然也是来自绍兴的师爷,绍兴师爷精通刀笔,聪明机灵,善于谋划,十分好用,也十分管用。
丫环的声音尽管很低,可老龙头还是醒了,他闭着眼睛问:“娇娇,什么事?”
娇娇道:“大概是信吧。”
老龙头问:“是驿站的书信,还是信鸽捎来的书信?”
驿站书信是有信封的。娇娇道:“是信鸽捎来的竹筒书信。”
老龙头立即起身,抓起池边的棉布,擦干身子,又抓起躺椅上的浴衣,往身上一套,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打开蜡封,将书信从竹筒中取出,一看字迹,他便知是柳三哥写来的,龙飞凤舞,写得一手好字。
仁兄惠鉴:
余在洛阳,患恶疾,当请南极翁至洛救治,救人如救火,十万火急,拜托拜托。
顺致
秋安
弟疾书
某月某日
柳三哥在洛阳,患上恶疾了?
他不信,大概又是在管别人的闲事吧?会不会又是丁飘蓬?为了丁飘蓬,柳三哥竭尽了全力。老龙头喜欢的就是他的这股劲,这股劲一旦用到了三十六条水道的事业上,用到水道弟兄们的身上,水道便无忧了。
柳三哥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也是水道的事。
不管怎样,他务必要尽快找到南极翁。南极翁医术高明,精通医理,确有起死回生之术,当世几乎无出其右者。其人居于南海仙岛,年近百岁,武艺超群,却常年在大陆各地行医,随身带有两名护卫,漂泊五湖,居无定所。不过,他的要价也高得来吓人,若非王公贵戚、富商巨贾,是断乎请不起的。而且,他既不收金子也不收银子,要的是汇通票号见票即付的银票,那样携带就方便多了。
老龙头即刻起身,来到书房。书房内有两名当值师爷,他口授,师爷执笔,他道:“各分舵舵主如晤:请在贵舵分管区域内,着急派人查找南海药仙南极翁,如找到其人,即刻将其火速快马就近送往南京或洛阳总部,并同时信鸽传书,告知南京总部。切切勿误。总瓢把子手谕,某月某日。”
师爷们忙着写信,不一会儿,三十六封信写毕,两位师爷又忙着去鸽房发信。
柳三哥从未写过如此紧急的信,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写这种信的。
柳三哥看不起权力与金钱,可他在危急时,还得求救于权力与金钱。清高看起来很好,有时却显得很无奈,也很无用。
人总得现实点吧,没有权力,你找不到南海药仙;没有金钱你即便找到了,也没个屁用,南海药仙不会给你治病施药。南海药仙总是哭穷,哪怕他口袋里装着百万银票,也会说:“我不是慈善机构,我是外出挣钱的,人活着,就得挣钱,不挣钱,怎么活!家里人多,吃口重,要养家糊口啊,几十号人,就我一个人挣钱,光养了些会吃不会干的饭桶,把我吃得成了穷光蛋,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啊。你看,我这身打扮,出来行医会客,还穿着补丁垒补丁的百衲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