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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找的闲置院落就在丽江的南郊,雅致洁静,鸟雀啁啾,院中花木扶疏,柳三哥十分喜欢。
柳三哥对向导道:“我想去木府监狱看看,有办法吗?”
向导沉吟道:“有,不过,我得先去探探路子。”
柳三哥道:“最好。”
向导道:“我已跟捕快混了个脸熟,得易容后才能去。”
柳三哥道:“当然,易容就交给我吧,你想扮成怎样一个面相?”
向导道:“中年商人,茶马古道上的行贩。”
柳三哥的易容术确实非同凡响,在柳三哥的巧手描绘、粘贴、着色、换装之间,一会儿,向导就变成了个彪悍精明的中年商人,衣着与身份般配,神情与年纪吻合,总体与细节呼应,活脱脱地成为一个在茶马古道上打理多年的行贩。
向导照照镜子,大喜,深深一揖,道声谢,连蹦带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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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向导回来了,小李子做了好多菜肴,他的手艺不错,色香味俱佳,厨艺在王小二之上,桌上摆着两瓶美酒五粮液。三人落座,酒过三巡,向导讲起了探监的经过,他道:“我去木府监狱探望一个朋友,他是私盐贩子,叫和雪山,是我的发小,铁子弟兄。三个月前,被捕快抓住,判了十年监禁。上个月我去看他时,进出略作检查便可,这次检查可严了,尤其是第三道安检口,全身上下前后左右摸了个遍,连头发都用手摸捏一遍,还得把鞋脱了,连鞋里,牢头禁子都不放过,也要捣腾捣腾,带去的食物,全部拆包开检,搞得个乱七八糟。真他妈的邪门!还多了两个陌生面孔,说的全是北方话,贼溜溜的眼睛,盯着每一个进出探监的人员,大约是北京来的捕快吧,你说气不气人!”
柳三哥问“北京来的捕快中可有一个,长得贼瘦,眼睛黑亮,嘴上叼个烟斗的人?”
向导道:“有,长得象猴子似的,有人叫他猴哥。”
柳三哥问:“在四方街酒店抓捕你们时,猴哥在场吗?”
向导道:“嗯,好象没有他,对了,肯定没有他。”
柳三哥道:“要是那天他在场,你今天就回不来了。”
向导问:“为什么?”
“瘦猴有特异功能,只要你那天说过一句话,哪怕你改扮得再好,在检查时,你不经意的一声咳嗽,他便能根据声音识别出你的本来面目。”
向导惊道:“有那么神?”
柳三哥道:“就有那么神。如果我去,看样子得扮成哑吧了,要扮成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的天哑才行啊?”
“你跟他打过交道?”
“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那你还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
向导吃了两口菜,把杯里的酒干了,接着道:“进了监狱,我到了和雪山的号子门口,就一直有个叫老陈的狱卒跟着,以前可没有,要是探监的人呆久了,狱卒会进来催你快走。我与拜把子弟兄和雪山聊了会天,将礼品塞进号子的格栅,就没打算走,我想把情况摸摸清楚再说。趁便塞了锭银子给狱卒老陈,老陈道声谢,收下了。我问这是怎么啦?搞得那么严,不是瞎折腾吗?老陈道,可不是咋的,没办法,是刑部的乔总捕头要求这么做的,谁敢不听啊,连木知府都得听,我们这些人不听行吗。原因是,前两天抓了个大人物,叫手到病除南不倒的,天下第一名医,关在木府监狱里。听说飞天侠盗丁飘蓬不小心吃了毒药,柳三哥为了给他治病,到处在找南不倒呢。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到南不倒,丁飘蓬就得死,乔总捕头为了除掉丁飘蓬,故而将南不倒暂时关在监狱里,过了一个月就好了,南不倒一出狱,就不会穷**折腾了。我又塞了一锭银子给老陈,老陈说声你老破费了,收入怀中。我说,想去看看天下第一名医,行不?老陈道,看是可以,不准说话,看一看就走,千万别看出事儿来。我说就看一看,长长见识。老陈答应了,带着我去看南不倒,我俩在幽暗腥臭的监舍通道里拐了三个弯,进入了一条用巨石砌成的通道,通道顶上有几个碗口大的通气孔,洒进几个碗口大的光斑来,倒也能起到照明的作用,通道两旁全是死囚房,铁栅栏内,死囚们发出野兽似的怒吼或狂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走到通道尽头,左边是南不倒的号子,铁栅栏内南公子披戴着枷锁,见有人来了,便冲到栅栏边,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犯了什么罪,将一个堂堂正正的天下第一名医,关在石牢里,这是践踏人才,篾视法律,是名符其实的非法拘禁,我要去北京告你们,去把乔万全叫来,知法犯法,罪不可恕,什么铁面神捕,简直是铁面乱捕,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狗东西。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喋喋不休地叫骂着。右边的号子,却分外安静,铁门开着,门口盘腿坐着净空发痴叫不醒,他双目微闭,双臂下垂,正在闭目养神,脚边放着一碗清水,两只馒头。我问,那和尚是谁?怎么在狱中修行?老陈道,他哪是在狱中修行呀,那和尚是乔总捕头的师叔,也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是天下武功第二的净空发痴叫不醒。说到这儿,叫不醒悠悠道;错了,是天下武功第一的净空发痴叫不醒。老陈笑笑道,他是来找柳三哥比武的,乔总捕头说,只要守在南不倒身边,柳三哥就肯定能找到,你们俩就能比试一番,倒底谁武功第一就清楚了,也用不着争了。其实,乔总找他来是来看场子的。叫不醒问:请问施主,什么叫看场子的?老陈向我眨眨眼,道:看场子就是找柳三哥比武的意思,是江湖切口,这你就不懂了吧。叫不醒道,贫僧孤陋寡闻,江湖的切口,更是深奥难懂,多谢施主指教,惭愧惭愧。老陈笑道,你可不能跟他挑明了说,他心里可纯了,纯得发傻,傻得可爱。叫不醒又插嘴问:傻就是笨,笨怎么会可爱呢?请教。老陈一拉我的袖口,道;走吧,言多必失,不说没什么,越说越糊涂,若是说得他不干了,一查下来,是我惹的事,乔总捕头决不会放过我,那我可就惨了哟。净空发痴叫不醒,依旧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道;这位施主的话充满禅机,你的意思是,话说多了等于没说,万事万物都在个‘悟’字吧,如若说破了就成了‘空’,是不是?老陈乐了,也不催我走了,逗他道:一点不错,正是正是,万事万物叫是叫不醒的,只有悟才能有觉醒。叫不醒道:原来施主与我佛有缘,一语中的,耐人寻味,看来施主该削发为僧,遁入空门啊。老陈笑道:现在没到时候,等我把尘缘了了,再去少林寺找你。……趁他俩逗趣之间,我向南公子又是眨眼睛,又是挤眉毛,又是做手势,可南公子怔怔地看着我,却自始至终没认出我是谁来,看样子,他认为我神经有问题。
“回到和雪山的号子门口,我附着他耳根说了两句悄悄话,道:过两天来救你,那天会有个哑吧爹来看你。他道:我哪来的哑吧爹呀。我掐了一下他的臂膀,瞪他一眼,道;死拧!爹来看你,你可得认他,好歹你是他生的,你若是罗哩罗嗦,我可跟你急,决饶不了你。他噗哧一声乐了,道:行行,依了兄弟便是。然后,我就跟着狱卒出来了。
“走到第三道安检口,那瘦猴盯着我瞧,盯得我浑身不自在,他问,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道,小人的兄弟拉着我不放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要我照顾好他孩子,看着他媳妇一点,他媳妇颇有几分姿色,有点儿风骚,不太稳便,我怎么走得了呀。瘦猴问狱卒老陈,是吗?老陈双脚一碰脚跟,站得笔挺,大声道,报告长官,情况属实。我道,过两天小人还得来,他的哑吧爹一定要来看他,我说得过两天,要是他哑吧爹来了,不定得多长时间呢。我们是把兄弟,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呀,望长官多多见谅。趁旁人不注意的当儿,我将一根金条塞在瘦猴手心,瘦猴脸上不动声色,将袖子一挥,遮住了手,不耐烦道;走吧走吧,可不能拖拖拉拉,没完没了。我连声致歉,退了出来。”
小李子道:“你的破费,都记好了,由南家包了,到时候一次性跟你清账。”
向导道:“多谢小李子。”
柳三哥笑道:“看来,你是个行贿高手啊。”
向导喝的酒上脸了,连脖子都红了,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啊,我随身总带着金银,有好几次,都是金银救了我的命,若是不舍得花钱,大约我早就命断荒野了。”说着,他面色十分沉重,不知想起了些啥。
小李子问:“三哥,哪天去救南公子?”
柳三哥道:“还得过两天。”
小李子道:“公子是金丝鸟啊。”
柳三哥道:“人必竟不是金丝鸟,是金丝鸟也得等两天啊,小李子,要有耐心,欲速则不达啊。那监狱是个陷阱,陷阱旁守着当今江湖的一流高手,我们要进得去,出得来,千万不可鲁莽啊。”
小李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金条来,站起身,递给向导,道:“向导,你拿着,多给些捕快狱卒,把公子早点救出来。”
向导连连推却,道:“小李子你这就外行了,虽说有钱能使磨推鬼,但也要花得恰到好处,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少了对方不办事,多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适得其反,使对方徒增戒备恐惧之心,南公子就更出不来了。总要适时适量,恰到好处才管用啊。”
小李子捧着金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哎,真急死人,连送钱都有那么多学问,江湖可一点都不好玩,这可如何是好。”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柳三哥道:“向导说的一点不错,这就是江湖啊。世路难行钱作马,愁城欲破酒为军。来,我们哥几个干一杯,也为小李子解解愁。”
三人斟上美酒,酒杯叮当一碰,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