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哥脚下一点,腾身飞起,扑向黑庄园。
他头戴狗皮帽,身着光板子羊皮袄,腰间系一根黑色腰带,脚登鹿皮软靴,手上戴一付薄薄的羊皮手套,身在空中,已拔出长剑,修长的身材,依旧显得异常灵便,当他刚掠到围墙上,望楼上的三名保镖,手持连弩,不停发射,嗖嗖,嗖嗖,箭如飞蝗,三哥身形飞动,长剑挥舞,挟着一股遒劲的真气,将箭蝗俱各拨落。
他无暇理会望楼上的保镖,穿过外院,向内院飞掠,将要掠上内院的墙头,只听得放箭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屋脊上,围墙上,树丛中,窗户内,箭如雨点,向他射来。
柳三哥窜高伏低,剑舞袖挥,箭矢纷纷落地,周身毫发无损。
他象没有看见这些保镖似的,提一口真气,直扑内院,有不知轻重的保镖,仗着自己手上有些斤两,提着刀剑,在屋脊上拦截,三哥剑影一起,即撂倒一个,掌影一扫,又带倒一个,三四个保镖从屋瓦上、墙头上惊呼栽倒,识时务的,便再也不敢上前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庭中一片空明。
柳三哥掠到内院墙上时,只听得南不倒在庭中惊呼一声:“啊呀,不好。”
三哥定睛一看,见白毛风单刀一带,将南不倒的宝剑带开一尺三寸,猱身而上,在南不倒腰间点了一指,当啷一声,南不倒长剑撒手,呆立当堂,白毛风探臂一揽,将南不倒挟在胁下,纵身掠入厅堂,哈哈大笑道:“可惜,柳三哥,你来迟了。”
原来南不倒全身心沉浸在“无字真经十三剑”中,妙招叠出,将“十三剑”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虽时间一久,有些气促,众魔头一时半会儿倒奈何不了她,当听见空中鸽子叫时,忍不住偷瞥了一眼,见是雨点夫妇来了,心中大喜,想必三哥也该到了,就这一瞥一喜的瞬间,出现了一招败笔,她竟莫名其妙地劈了一剑空剑,这一剑,根本就是多余的,“无字真经十三剑”里,哪有这么臭的剑招,跟之前精妙绝伦的剑招相比,简直是臭到了极点,她身前的空门打开了三寸,待要搪塞掩盖,圈剑封闭时,迟了,白毛风的眼光何等老辣,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瞅准破绽,顺势用刀身将长剑向旁一带,这一招,叫“针大的缝斗大的风”,是“风雪连环十三刀”中的妙着,经他这一带,南不倒身前的空门又打开了一尺三寸,白毛风飞身抢前,贴靠出指,将南不倒点得动弹不得,从带刀、进身、出指、揽臂,一连串动作做得干净利索,一气呵成,兔起鹘落间,南不倒即刻就擒。
殊不知,那一指,也是“十三刀”中上名堂的妙着,叫作“顺风送指指作刀”,又名“指刀”。
柳三哥身在空中,大惊失色,喝道:“白毛风,放下南不倒。”顺手将手中长剑,脱手掷出。
剑声锐响,嗡嗡龙吟,化作一道青光,向白毛风后背射去。
白毛风连变三种身法,那道青光,也真奇了,竟如生眼睛一般,紧盯不放,白毛风情急间,回身挥刀劈向飞剑,当一声,暴起一篷火星,他竟连退了三步,虎口隐隐发麻,岂料,飞剑余劲未消,咻一声,竟依旧向他脖子上飞去,白毛风忙将头一低,忽觉头顶一凉,飞剑从头上发髻穿过,削下一篷花白的头发来。
叮一声,长剑插入厅堂石阶之中,深及尺许,剑把一个劲儿颤悠。
众魔见了,一时傻眼,可见柳三哥内力之浑厚。
柳三哥双掌一圈,直扑白毛风。
白毛风飘身后掠,掠上七龙堂前石阶,一手挟着南不倒,一手将单刀搁在南不倒脖子前,喝道:“站住,柳三哥,你再动一动,南不倒就死定了。”
柳三哥硬生生地收住脚,站在七龙堂的石阶下,他感到十分无奈,苦笑道:“白毛风,你想干什么?”
这时,众魔各执刀剑,将柳三哥不远不近地团团围住,远了不甘心,他们好象还有点不相信,那么多高手,难道就放不倒你?!近了又不敢,柳三哥的功夫,出神入化,别看他手中没了兵器,他的手脚肘膝,其实全是致命的武器,一不留神,就得去见阎王爷了。
白毛风冷哼一声,道:“柳三哥,你该知道,本帮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柳三哥冷笑道:“当然,杀人魔王白毛风嘛,岂是浪得江湖虚名!”
南不倒的哑穴未点,尚能说话,她道:“三哥,别管我,仇人就在眼前,别管我,把这些魔头全干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别管我!”
白毛风恼了,眉头一拧,掉转刀把,点了南不倒的哑穴,道:“住嘴,男人在做生意,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南不倒被点了哑穴,说不了话,急得干瞪眼,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白毛风随即刀口一转,又搁在了南不倒的脖子上,他道:“其实,本帮主不想要南不倒的命。”
柳三哥道:“明白,你要的是在下的命,是不是?”
白毛风道:“这倒未必,本帮主是搞暗杀出身的,没人出钱雇我,通常懒得出手。杀人又不是杀鸡,没有那么容易,并且,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的命先给弄丢了。”
柳三哥笑道:“哈哈,看来,暗杀这个行当,虽然来钱快,可钱也不是好赚的呀。我想打听个事儿,不知该问不该问?”
白毛风道:“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柳三哥道:“二十五年前的柳仁宽血案,是你带着干的吧?”
白毛风道:“明人不做暗事,不错,我是带头大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如此直白,点头直认案底,既在意料之中,又略感突兀,柳三哥心头腾地燃起一把无名怒火,双眼一瞪,顿时精光四射。
围住柳三哥的众魔,心头一怵,俱各往后撤了一步。
白毛风以为柳三哥要动手了,惊道:“别动,柳三哥,你要动一动,南不倒就得死。”
柳三哥道:“慌啥,我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呢,如今,你手里捏着张王牌呢,该发慌的,是我呀。好,敢作敢当,不愧为暗杀帮的帮主,我问你,柳案雇凶者是谁?”
白毛风道:“呀哈,这个嘛,这个本帮主忘了,即便没忘,也不能说,这是我帮的规矩,须为雇主保密。否则,这碗饭以后就没法吃了,也没法再在江湖上混了。望柳三哥见谅。”
柳三哥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也就不强求了,我信一句老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来,我俩的过节,这辈是子无法化解了,那该与我俩自个儿来了断吧。我想,我俩的事,跟南不倒无关吧,你说呢?”
白毛风道:“当然。”
这时,阴山狼靠近白毛风,道:“帮主,你对付柳三哥,南不倒就交给我吧。”
白毛风点点头,阴山狼将南不倒揽入怀中,用一把匕首,顶在南不倒胸前。
柳三哥接着道:“我跟你做个交易好不好?”
“什么交易?”白毛风问。
柳三哥道:“你放了南不倒,我替她做人质,好不好?”
白毛风哈哈大笑,道:“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你的功夫出神入化,有谁能制得住你呢?江湖上风传的,什么‘挪穴移位法、缩骨游蟮功’端的厉害,一不个小心,就被你算计了,这种蚀本生意,本帮主可不敢做,哈哈,不行不行,本帮主生性谨慎,不敢造次,请柳三哥海涵。”
柳三哥道:“你扣住人质南不倒,想要干什么?”
白天毛风道:“非常简单,本帮主别无它求,只要你一句话。”
“一句话!什么话?”
白毛风道:“只要你答应,从此不与本帮主作对,本帮主就放了南不倒。”
柳三哥奇道:“人说的话,你也信?人的舌头没骨头,今天这么翻,明天那么翻,今天这么说,听听有道理,明天那么说,听听也有道理,掉头翻身,归根结底,他都在说自己怎么有道理,别人怎么没道理,人的嘴,你也信?”
白毛风道:“你是大人物,跟常人不一般。”
柳三哥笑道:“越是大人物,有时越不能信,大人物那些貌似堂皇的话,往往是骗人的鬼话,小老百姓吃大人物的苦头,难道还没吃够么!其实,远不如相信自己来得可靠,我只信自己,不信别人,更不信大人物。”
白毛风道:“千变万化柳三哥是江湖大侠,言必信,行必果,不管你怎么说,我信定了。”
柳三哥道:“你就不怕我当面答应了,转身就赖账?!”
“不怕,本帮主只怕你不会答应,却不怕你赖账,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赖账。有些人的话,尽管信誓旦旦,也断乎信不得,你信了,那就死定了,即便死不了,也会被他坑个半死;有些人的话,话不多,只要他答应了,就不会变卦,即便死到临头,也不肯改口,这种人太少了,如凤毛麟角,你就是后一种人。”
柳三哥苦笑道:“哈哈,承蒙夸奖。如果,你想要的,在下不答应呢?”
白毛风道:“我想,你也不会答应。不过,别急,本帮主给你七天时间考虑,七天后的子夜,就在这七龙堂,咱们再做最后一次交易。记住,你只能一个人来,多来一个人,交易取消,逾期至此,本帮主就撕票了,本帮主撕票撕多了,也撕疲了,不当回事,记住,逾期不候,须怪不得本帮主。”
柳三哥愤懑之极,踏上一步,白毛风道:“别动,柳三哥,你再动一动,我就让迎欢结果了南不倒。别逼我,别动。”
柳三哥叹口气,强自压抑住内心的冲动,向后退了一步。
白毛风道:“你放心,在这七天中,南不倒会得到上宾优待,咱俩七天后再见吧。”
白毛风手一挥,众魔俱各跃上台阶,进入大厅。
柳三哥独自怔立在石阶前,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一筹莫展、孤立无援过,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孤独”!什么叫“致命的打击”!
眼看着白毛风一刀横腰,老妖狼挟持着南不倒,小心翼翼向厅堂倒退的模样,他的心碎了,不知道如今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该说些什么。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竟然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带走,他心痛得如同刀铰一般,骤然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此时,柳三哥身后的假山,闪出一条人影来,正是神出鬼没龙卷风。
原来,他守在大厅旁的洞口,却一直不见有动静,便在厅堂窗口暗中观察,突见柳三哥从天而降,之后,他见白毛风劫持了南不倒,大喜,又见柳三哥神色恍惚,便记起了鬼头鳄的话:“陷入情爱中的男女,智能最为低下,现在是对柳三哥再次发起宰杀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如今,龙卷风亲眼目睹了柳三哥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柳三哥确是个情种,已魂不守舍,方寸大乱,千万千万不要错失良机啊!
龙卷风大喜过望,紧了紧手中的单刀,便从大堂侧门溜出,沿着树木与假山的阴影,悄悄潜入距柳三哥最近的那一丛假山,等待时机,以求一逞。
当柳三哥叹气后退,痛苦茫然,六神无主之际,他确定绝杀的最佳时机到了,便提气屏息,手握单刀,无声无息地扑向柳三哥,单刀一花,一道漂亮的刀弧,无声无息地撩向柳三哥的后脖根,那一刀,既无刀风,也无刀声,看似毫不着力,幅度不大,却准、快、狠、毒,是“风雪连环十三刀”中的又一杰作,叫作“飘雪无声胜有声”,因其如雪花飘落,悄然无声,故又叫作“雪刀”。
若是在平时,你便是再“飘雪无声”,柳三哥也能察觉,柳三哥是当今江湖一代武学奇才,不仅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并且,能凭借敏锐的嗅觉,察觉刀枪箭矢的临近,即刻作出恰如其分的应对。
这一次,却是个例外,他的心情糟透完了,南不倒这一走,生死难料,如若惨遭毒手,情何以堪。此情此时,也许就是当面给他一刀,反应不反应得过来,还是个问题呢,又何况,是从背后发起的突袭呢,更何况,是一招千锤百炼、刀落无声的“雪刀”呀!
死亡瞬间便会发生,倒退着走的白毛风看见了,倒退着走的阴山狼也看见了,他俩对望一眼,相视一笑,柳三哥却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