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不倒道:“那倒不必,但有一个人不能少。”
“谁?”
南不倒与柳三哥几乎异口同声道:“南海药仙南极翁。”
柳三哥道:“看来,还得送一份聘礼呢。”
南不倒叹道:“唉,聘礼薄了,还过不了门。”
柳三哥道:“看来,还真得让老龙头破费了。”
南不倒道:“那就挑个好日子,在南京办婚宴吧。”
柳三哥沉吟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这样吧,再过些天,我把北京的事儿了结了,咱们就去南京办喜宴吧,在你怀孕期间,咱俩就在南京呆着,否则,东奔西走,免得动了胎气,对肚里的孩子不好。”
柳三哥去南京的事,总算敲定了。至于做军师的事,做得顺手,就多做些日子,做得不顺手,就不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时,丁飘蓬已告别柳三哥,去找绍兴师爷余文章了,他要为小桃报仇,不找到余文章,誓不罢休。
如今,他的心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小桃,一个是梅欢欢,一个已死,一个活着,听说,梅欢欢已去祁连山的雪莲庵,跟随雪莲仙姑当尼姑去了。这两个人,是他的真爱,都曾给了他鲜活的从未有过的快活,可他,却无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都已沾不上一丁点儿边了。如今,眼前老是晃着她俩的俏脸,他竭力想忘掉这两个人,却总是忘不掉,一想起她俩,就百爪搔心,难受之极。其实,寻找余文章,为小桃报仇,至少有一半,是没事找事,为了忘掉这两个忘不掉的女人。
传说,终南山上有口忘情泉,喝了忘情泉,就能忘掉心中的**。不过,那毕竟是传说,不靠谱,等把绍兴师爷余文章给办了,抽空去一趟终南山,喝几口泉水试试,要真能忘掉那两个女人就好了。
忘掉她俩,好是好,痛苦是没了,饭吃得香了,觉睡得着了,可心会空了,心空了,人活着,就成了行尸走肉了,好像也不靠谱。
丁飘蓬是左也不靠谱,右也不靠谱,心里像是十几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其实,柳三哥也有一个不能忘却的人,那就是关在大狱中的柳家灭门案的重犯“左奔”,真名“尤一天”,道号“金蝉子”。这个瘦瘦的,面色黑红,长着一双黑亮眼睛的倔强的人。
二十五年前,就是这个人,遵照怡亲王与管统丁的叮嘱,秘密实施了柳家灭门案的血腥计划。
当时,在左奔眼中,柳仁宽是个里通番帮的卖国贼,柳家的人,全是一窝罪该万死、沆瀣一气的黑帮、黑奴、黑崽子。对付这种黑心黑肺的东西,就该杀无赦。
柳三哥当然不可能忘却这个仇人,这是他在京城要了结的一件横梗心中的大事。
深夜,阴森森的京城大牢。
柳三哥身着夜行衣靠,脸蒙黑布,飞进了阴暗潮湿的牢房,点翻了狱卒,解下狱卒腰上挂着的钥匙,悄悄打开死囚犯石牢的铁门,突然出现在左奔面前。
死囚牢房的石墙壁砻上,点着盏昏黄的灯,左奔披戴着枷锁,坐在木床上,神色镇定,笑道:“你是柳三哥!”
柳三哥道:“好眼力。”
左奔在床上扭动一下身子,正襟危坐,枷锁哗啦哗啦一阵作响,他道:“哪里哪里,老啦,我想,该来的终究要来。”
柳三哥道:“是啊,在下本想算了,后来想想,这不能算,还是来了。”
左奔道:“人生不可太认真,也不可太随便,有些事,可以算了,有些事,是决不能轻易放手的。听瘦猴说,怡亲王找到了?”
柳三哥道:“找到了,在下给了他一剑,送他下地狱了。”
左奔道:“好,真好,谢谢三哥。”
“不用谢,怡亲王是我的仇人。”
左奔道:“也是我的仇人!另一个仇人管统丁,老子一攮子扎死了他,家仇已报,痛快,真痛快,我心事已了,三哥,动手吧。”
柳三哥道:“是。”
左奔正襟危坐,闭上眼,道:“来个痛快的。”
柳三哥走到床前,掏出钥匙,打开了左奔的枷锁。左奔睁开眼,奇道:“你干嘛?”
“救你出去。”
“你有没有搞错哟!”
“好像没有。”
左奔张了张嘴,就着石牢中微弱的长明灯的灯光,紧盯着柳三哥的双眼,这双眼睛里,没有杀气,只有友善与宽恕。
左奔揉搓着手腕子,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跳下床,噗通一声跪下了,叩了三个响头,道:“多谢三哥不杀之恩。”
左奔这辈子,除了向师父无言道长下过跪外,从未向任何人下过跪。
柳三哥忙将他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金爷,不,左爷,知错能改,善莫大矣。左老爷子,好自为之吧,咱俩就此别过。”
言毕,他手一松,身形一晃,窜出门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奔呆立当堂,恍若隔世,半晌才缓过神来,于是,展开身法,飞出牢门。
他在京城秘巢将养了数日,乔装成一个游方道士,他本就是道士出身,道号叫“金蝉子”,穿上道士的衣履,便是一个活脱脱的老道士,踏着方步,晃晃悠悠,混出了京城。
城门口张贴着缉拿在逃钦犯左奔的告示,在告示前,金蝉子伫立片刻,门卒见道士站着不走了,叱道:“走走走,牛鼻子老道,看够了没有,别挡着众人,赖着不走了。”
金蝉子朝门卒笑了笑,道:“军爷息怒,贫道这就走人。”他紧了紧肩上干瘪的包袱卷儿,转身离去。
去哪儿呢?
孒然一身,无牵无挂,该办的事,已经办了,心如死灰,身如不系之舟,对一切都已没了企盼,对一切也都已索然无趣。得,回吕梁吧,在吕梁山里,有师父的坟头在,守着师父的坟头,聊度余生吧。
路上,他买了头瘦驴,一个老道,挎着个包袱卷儿,骑着头瘦驴,一路晃荡着,来到吕梁山。
在山下,便见半山腰绿荫里,隐隐露出一抹雕梁画栋的屋脊来,心里纳闷道:“那地方是玄虚观的旧址呀,记得原先只是一片林子,不知是何时建的寺庙道观?师父的坟墓也在那儿,会不会给平掉了,多怪自己,出去了二三十年,起先,只想着发财,后来,只想着报仇,也不抽个空,回来看看。唉,真对不起师父。”
心里想着,催动胯下瘦驴,往山上紧赶,来到跟前,见山门道观的黑漆牌匾上,写着四个金色劈窠大字:“忆天道观”。
“忆天”?天用得着“忆”么,抬头便是。这名字有点儿怪。
道观多用“抱朴”、“无为”、“紫阳”、“紫金”、“赤城”、“九宫”、“丹阳”等名号,“忆天”?倒是第一回听说。
忆天道观的红墙内,则是依山而建的重楼杰阁、画栋雕梁,绿色黄色的琉璃瓦,起伏蜿蜒在苍松翠柏之间,显得分外富丽气派,道观内香烟缭绕,隐隐传来钟磬诵经之声,看来,香火好旺盛啊,跟当初玄虚观的茅棚,真不可同日而语。
金蝉子将瘦驴拴在门前树上,管自拾级而上,进了山门,前脚刚刚跨进门槛,后脚还未落地,便见一旁厢房里走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道士来,拱手一揖,道:“道爷,可是来找传真方丈的?”
金蝉子讶异道:“传真方丈?没有呀,贫道是来打听一件事的。”
“何事?”
“这事问你,只是白问,料你不可能知道。”
小道士脑袋一歪,道:“未必。”
金蝉子道:“那时,你还在娘胎里呢,所以,问你真是白问。”
小道士道:“道爷的意思是,后人不可能知道前人的事喽?”
“是。”
小道士道:“道爷差矣,后人有可能知道的比前人还多呢。西汉时期的司马迁,知道春秋战国时期的事,比当时的前人知道的还多得多,这个,你承认不承认?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事情是明摆着的嘛。”
一时,金蝉子语塞,咦,这小子是个精怪,伶牙俐齿,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呢。
小道士道:“无语了吧,哑巴了吧,前人后人,不重要,看你有心还是无心,才是最重要。道爷,你说呢?”
金蝉子“哈”一声,乐了,问:“请问道童如何称呼?”
小道士道:“我叫白云子,那你叫啥呀?”
“金蝉子。”
白云子道:“彼此彼此,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