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长江沉吟道:“听说,南不倒的武功也决非泛泛之辈啊。”
王算盘道:“近日,在下见过南不倒一面,挺着个大肚子,料想武功再好,总归有限。不过,柳三哥的徒弟童顺子,听说学武刻苦,功夫已颇了得,南不倒外出,除了带着贴身丫环外,总是由童顺子赶车,对童顺子,倒要留个心眼儿。”
“军师所言极是。”
王算盘又道:“请帮主关照弟兄们,要抓活的,千万别把南不倒弄死喽,若失手杀了南不倒,漏子可就捅大喽。”
“怎么说?”
“一则,与南海派结下了梁子,南海派将倾巢而出,兴师问罪,与我帮决一死战;二则,柳三哥会扯破面皮,更加肆无忌惮,与本帮作对;三则,曾受过柳三哥与南不倒恩惠的江湖人士,如丁飘蓬、崔大安辈,会联手兴师问罪,从此,三十六条水道将永无宁日。”
龙长江紧蹙浓眉,毅然决然,道:“本帮主可不是吓大的,即便如此,也将与柳三哥血战到底,决不姑息。当然,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柳三哥认罪服法,此事就与南不倒无关。”
王算盘道:“请帮主立即暗中传令弟兄们,追杀柳三哥为虚,要声势大,雨点小;追捕南不倒为实,要声势小,雨点大,在追捕中,严禁动用弓箭暗器火器,活捉南不倒者,重奖;伤了南不倒者,重罚。”
立即,龙长江再派信使,将号令暗中传递给水道各路人马。
龙长江道:“柳三哥出逃,会带着南不倒吗?”
王算盘道:“当然会,他跟南不倒情投意合,生死相许,不可能丢下南不倒不管。何况,南不倒快生孩子了,这是柳家的根啊,更割舍不下。”
“你说,他首先会跑回家,去接老婆?”
“会不顾一切去接南不倒,况且,没人能拦得住他。”
“如果弟兄们赶到,会有一场血战?”
“看来,死几个弟兄是免不了的。”
龙长江道:“如果柳三哥逃出了南京,他会去哪儿呢?”
“天涯海角。他本就是江湖的人,如今,又回到了江湖。”
龙长江道:“也就是说,要杀他,会更难?”
王算盘道:“不一定,如今的柳三哥已不是一个大侠,而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嗜血**,白道的人,嗤之以鼻,**的人,幸灾乐祸,跟他有过节的人摩拳擦掌,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如今的江湖,对他来说,不好玩了,也许,一玩就死。”
龙长江肯首道:“唉,若柳三哥死在别人手里,总归是件憾事。”
王算盘道:“无论柳三哥死在谁手里,对水道弟兄来说,当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也是。如今,他去哪儿了?”
王算盘道:“首先,他要跑回家,去接南不倒,一起逃亡。但愿柳三哥逃回家,南不倒却出去了,南不倒在哪儿呢?有可能柳三哥并不知情。也许,南不倒在夫子庙逛街呢;也许,在秦淮河畔的顺风客栈,找陈掌柜夫妇聊天破闷去了;也许,跟令公子小龙头在秦淮河的画舫上,观赏歌童舞女轻歌曼舞呢;也许,在下关的教堂里,听传教士布道呢。”
龙长江讶异道:“师爷,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阴司鬼王算盘道:“说句老实话,当老帮主要将帮主之位传给柳三哥时,在下便觉此事有违常情,龙家打下的天下,岂能白白送给外姓人!听说,柳三哥坚辞不受,在下更觉得其人矫情之极,大凡矫情之人,不是大德大仁之圣贤,便是大奸大恶之盗贼,于是,就多留了个心眼儿,暗中派人盯着柳三哥及家人的一举一动,因而,对柳三哥与南不倒的行踪,了如指掌。”
龙长江道:“多谢师爷。”
王算盘道:“不客气,吃一家,管一家嘛。”
龙长江问:“除了追捕南不倒外,难道对柳三哥就无法可施了?”
王算盘捻着下巴下几茎发黄的胡须,面有得色,道:“在此非常时期,可用‘黑衣卫’一试,明里沾不着便宜,咱们就来暗的,也许,柳三哥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儿呢。”
黑衣卫是龙长江重金豢养专事暗杀的地下组织,黑衣卫的存在,只有龙长江与王算盘知道,就连老龙头也懵然无知。
龙长江茫然,道:“唔,怎么叫‘来暗的’?”
王算盘在龙长江耳边俯首低语,龙长江连连点头,手抚美髯,总算松了一口气……
***
龙头大院坐落在长江与秦淮河交汇处的龙头码头上,三十六条水道做的是水上生意,自然要临水而居。
柳三哥的家也在秦淮河畔,距龙头大院不远,只有三四里地,而下关的教堂在他家的北面,夫子庙的顺风客栈在东南面,各距他家八九里地。
柳三哥掠出龙头大院,向家中奔去,三哥的轻功,本就绝尘超快,身后玄武等人的追杀鼓噪声越来越远,这一带本就在南京城郊,路上行人不多,车马不少,三哥飞奔,在车马前一掠而过,当车上人正在错愕之际,人已远去,想要弄个明白,人已无影无踪。
一会儿,三哥望见了自家院门,两个起落间,便掠入院中,见老妈子王干娘,正在庭院水井边洗衣,便问:“王干娘,不倒在家吗?”
王干娘见柳三哥满身是血的模样,吓了一跳,颤声道:“三哥,你,你怎么啦?”
柳三哥道:“我吃了冤枉,这事一下子说不清。”
他边道,边用桶里的水,洗去脸上手上的血迹,脱下血衣血裤,一把抓起,放在一旁,还未洗的衣服,匆匆穿上。又问:“不倒在家吗?”
“不在。”
“去哪儿啦?”
“她没说,带着丫头彩娥,顺子赶的车,一起走了。”
“喔。”柳三哥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回身,将三两银子塞在王干娘手中,道:“这是你的薪水,快走吧,有大批人马要杀来了,免得吃了误伤。”
王干娘颤抖着手,将银子塞进怀里。
三哥道:“快走,走后门。”
前门的喊杀声越来越响,王干娘的脸“刷”地白了,将银子塞进怀里,从后门匆匆溜了。
柳三哥掠入后院,从马厩牵出一匹马,也来不及备鞍子,出了后门,飞身上马,脚跟一磕马腹,策马向夫子庙顺风客栈飞奔。
到了顺风客栈,滚身下马,跑到账房,问二掌柜李成功,南不倒来了没有?李成功道:“小人一早就在账房坐着了,没见她来过,啥事,三哥?”
“唉,没来过算了,我找她有点事儿。”
李成功道:“我干爹在家呢,要不,我去问问他。”
“不麻烦了。”
说完,匆匆走了。
李成功望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咦,这倒怪了,今儿三哥怎么啦,死人啦?真是的!额上黄汗淌淌滴,看他急的。嘻,他也有急的时候呀。”
三哥真是急了,出了客栈门,心想,南不倒多半是去找小龙头游秦淮河了,真该死,找的竟是冤家。他跃上马,便往秦淮河边赶,夫子庙旁的秦淮河游人如织,人头攒动,骑着马,根本跑不起来,三哥只得下马,口中连声道“借光”,牵着马儿,在人丛中挪动,直到离开了夫子庙的繁华地段,人才少了许多,他骑上马,沿着秦淮河边的路小跑起来,边跑边留心察看,河中可有小龙头的画舫。
小龙头的画舫,是老龙头在他十五岁生日那天,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画舫体量庞大,船舱高畅,是能工巧匠用上等柚木、楠木制成,金碧辉煌,美轮美奂,镏金的龙头,高高昂起,彩绘的船身,鲜艳夺目,秦淮河上像这样的画舫,不会超过三艘,柳三哥当然不会认错。
柳三哥思忖:顺子赶的车,车马不可能上画舫,对了,应该寄放在夫子庙附近的南码头了,南码头也属水道的地盘。如今,南码头上的水道伙计,估计不知道老龙头已暴死,我必须尽快把车马取出来,不然,要取出马车就难了,不倒将要临产了,容不得骑马颠簸,把她接上马车,才能尽快逃出南京。
转眼,三哥策马来到南码头,码头上的弟兄们见三哥来了,纷纷向他问好,三哥跳下马,与弟兄们打着招呼,即刻有人上来,接过三哥手上的缰绳,将马牵到一旁系马石上拴了。
账房老陈迎了过来,柳三哥问:“老陈,不倒来过没有?”
账房道:“来过,还将车马寄放在这儿呢,小龙头带着她与顺子,乘画舫游秦淮去了。”
“是往东南方向去的吧?”
“没错,要有事,我让伙计给你找去。”
“不用,我有点急事,来取车马,一会儿不倒来了,烦你派个车,送她回敝府。”
“好说好说。”
“谢谢。”说着,柳三哥走进南码头大院,见车马就在柳荫下停着呢,大黑见他来了,便踢着蹄子,向他“咴咴”欢叫,三哥过去,拍拍大黑的脖子,二黑也从车座下的猫窝,伸出头来,向他叫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又缩回头去,睡它的懒觉。三哥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跳上车座,赶着马车,就往外走,此地不可久留,水道的追兵,随时随地会出现在眼前。
三哥赶着马车,冲出了大院,只见一位弟兄骑着一匹马,朝他奔来,手里擎着一只信封,边奔边喊:“军师,慢走,南不倒有封信,让你务必读了信后再走。”
三哥心道:这是怎么啦?南不倒有信?难道她被抓住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三哥的脸“刷”地白了,他一声吆喝“吁”,叫停了“大黑”。
送信的弟兄,奔到跟前,一勒马缰,滚身下马,将信封递给三哥,送信的人,三哥从未见过,二十来岁,像个白净瘦弱的书生,一脸的纯朴,正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呢,面对这样一个瘦弱纤细的白脸书生,没人会心生疑忌,加以防范。
柳三哥接过信封端详,上书:三哥亲启。
是南不倒的笔迹,这是怎么啦?写信干吗?天天在一起的,有什么事用得着写信吗?何况在这紧要关头,会不会有诈?
三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满腹疑云,上上下下打量着站在身旁的送信人,送信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夫人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送信人道:“是呀,大惊大喜。”
“大惊大喜?”柳三哥如坠入五里雾中,一时懵了。
送信人决定不卖关子了,道:“夫人生啦,恭喜恭喜。”
“啊,早产了?母子可好?”
送信人道:“母子平安,一切安好。”
“在哪儿生了,带我去看看。”三哥喜动颜色。
“行,夫人再三关照,看完信,才能带你去。”送信人笑得天真无邪,有点儿坏。
“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三哥边问,边去拆信。
送信人卖个关子,道:“那我可不能告诉你,打开信封,你自然就知道了。”
三哥急忙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竟然是一张白纸,正在狐疑之际,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知道着了道儿,张嘴惊呼,却已发不出声来,他扫了一眼送信人,只见送信人从怀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捅向自己的腹部……
之后,三哥就失去了知觉。
2014/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