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哥摸摸脖子,好在毫发无损,见这对活宝如此抬杠,确也有趣。
狐狸精道:“走吧,一窝狼的人真要来了,咱俩没个跑。”
说着,再不罗嗦,撒腿就跑。
老狐狸见柳三哥走路踉跄,便一把将他夹在腋下,展开轻功,跟在狐狸精身后,向后山掠去。
柳三哥虽被夹在老狐狸的胁下,却心宽体坦,料想一会儿,毒就解了,到时候,决不轻饶了这对活宝。
在林中跑了一会儿,狐狸精骤然停下,对老狐狸道:“停下停下,老娘记起一件事来,刚才,只顾着跟你呕气,却险些把正事儿忘了。”
老狐狸停下脚步,道:“一惊一咋的,这又咋的啦?”
狐狸精道:“小伙子才刚给你救活,还未恢复元气,等到元气恢复了,说不定会要了咱俩的命,别忘了,他可是阴山一窝狼的人,一窝狼的人,全是些手条子狠毒的角儿,不可被他表面现象迷惑了,我得给他喝点儿仙水,让他手脚无力,乖乖儿听话才行,否则,钱没挣着,命却丢了,不合适。”
老狐狸道:“说得对,说得对,真当得起‘狐狸精’这个称号,不服不行,快,快给这小子灌药。”
柳三哥吃了一惊,眼看武功即将恢复,要是再喝上点啥药,这武功啥时候才能恢复呀?我是怎么啦,这些天,一个劲儿喝着稀奇古怪的毒药迷药,喝得人都傻了,他道:“美女,你放心,我一定乖乖儿听话挣钱,不会做对不起你俩的事。”
没人相信他,也没人理他,老狐狸将柳三哥扔在脚下,一手抓住他头发,摁在地上,一手在他颊上一掐,柳三哥不得不张开嘴。
狐狸精从怀里掏出一只宝蓝瓷瓶,拔开瓶塞,笑道:“这药水叫‘半月狐仙水’,味道甘甜鲜美,俱有美容养颜,壮阳补肾的功效,每吸入三滴,药效能维持半个月,副作用极小,半个月中,只是手脚疲软,爱打瞌睡而已,好在今后,你干的全是细活了,也用不着再去打打杀杀啦,活儿轻巧,钱却挣得不少,到时候,可别忘了老娘哟。”
边说边俯身,倒转瓷瓶向柳三哥嘴里轻轻一摇,三滴蓝汪汪的药水,粘乎乎,香喷喷,凉嗖嗖,滑溜溜,滴入柳三哥口中,果然,‘半月狐仙水’异常香甜甘美,在他全身发散弥漫,令人飘飘欲仙,昏昏欲睡。
柳三哥心道:既已至此,那就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了,我就不信,运气会一直这么差下去呢,我更不信,迷药会一直这么喝下去。
一会儿,三哥发觉,意识如秋烟般在田野间飘浮,用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抓了两把空,便失去了知觉﹍﹍
***
柳三哥醒来,发觉自己坐在一辆行走的马车内,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好在开着天窗,车内光线较好,空气清新,却看不清窗外的景物。
车内的人却不少,连自己算在内,共有六人,四个小姑娘,一个小伙子。
这是一辆四轮马车,前后面对面两排座位。
前排座位,坐着四个姑娘,年约十五六岁,相貌端秀,身材苗条,穿着蓝印花布衣裙,坐着倒也不显得挤,姑娘们盯着三哥,嘁嘁喳喳低声交谈,见三哥醒了,忙将目光移开了,一副瑟缩怯生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些从未出过远门的乡姑。
后排座位坐着两个人,就显得宽畅多了,一个是柳三哥,旁边坐着个小伙子,二十岁光景,修长清俊,衣着光鲜,油头粉面,双眼黑亮,目光深处,却是冰冷如铁,连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这哪里像一个活人的目光,柳三哥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眼睛没见过,面对这么一双眼睛,由不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伙子始终盯着三哥,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见三哥醒了,道:“别怕,我叫花公子,江湖人称‘花狐狸’,做的是江湖生意,啥能赚钱做啥,跟狐狸夫妇是生意上的搭档,混口饭吃。”
柳三哥问:“这车去哪儿?”
花公子道:“杭州。”
柳三哥问:“干嘛去。”
花公子道:“不知道,你问老大去。”
接着,嘻嘻一笑,道:“你真会睡,睡得像死人一样,吓人。”
柳三哥道:“吃药了。”
花公子问:“啥药?”
柳三哥道:“半月狐仙水。”
花公子道:“这药头两次喝了,好睡,以后吃疲了,也就没啥了。”
柳三哥道:“你也吃过?”
花公子道:“不仅吃过,还吃疲了,你当只有你才吃过啊,那药邪门,不吃这药,我不会干这行,也好,干这行,钱挣得多,再过两年,老了,就不干了。”
柳三哥道:“过两年也不老呀,你才多大啊。”
花公子道:“再干下去就成人渣了,想干也干不成啦,等到你干上手了,就知道了,这活儿累,太累。”
他语调虽抑扬顿挫,眼神却依旧冰冷如铁。
柳三哥想换个话题,没话找话,道:“是嘛,我叫李长根。”
花公子道:“你的大名早知道啦,老大告诉我的,叫我看着你呢,李哥,千万别倔,顺从点,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柳三哥道:“这个我懂,我睡了多久啦?”
花公子道:“你猜猜。”
柳三哥道:“十来个时辰吧。”
花公子道:“何止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啊,要再睡下去,恐怕会睡死过去,老大说,要给你吃‘老狐救心丸’啦。”
柳三哥道:“不吃,那药真臭。”
花公子笑道:“臭虽臭,还真管用,一吃就臭,一臭就醒,我估计,死人吃了,也会臭醒,没法儿不醒,哈哈。”
车外,老狐狸赶着马车,直着嗓子喊道:“花狐狸,点子醒了没有?”
“点子”自然指的柳三哥。
花公子道:“老大,醒了醒了,你老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老狐狸道:“醒了就好,不醒就给他吃‘老狐救心丸’,臭死他。”
花公子道:“臭死了,就白瞎啦。”
老狐狸道:“白瞎就白瞎,老子看着他就来气,要是没有狐狸精护着他,老子早就要了这小子的命啦。”
马车辚辚,一路小跑。
花公子低声对柳三哥耳语道:“老大吃醋了,动不动就吃醋,累不累。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也吃醋,要没有狐狸精,我也没命了。别怕,老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狐狸精找他碴,狐狸精让他干啥就干啥,嘻嘻,像狗似的。”
车内的姑娘们,见两个男人在说话,便一眼一眼地看他俩,柳三哥问:“姑娘们叫啥名字?”
四位姑娘笑笑,你推我说,我推你说,却一个也没说。
花公子道:“我给你介绍一下吧,从左到右,依次叫:梅、兰、竹、菊。”
“名字怪好听的。”
花公子道:“是我起的,在江湖上混,得起个艺名,从今儿起,你就这么叫吧,前面加个‘小’字,如‘小梅’啥的,顺口,也好记。”
柳三哥道:“姑娘们也去杭州?”
“是呀。”
“她们是哪儿人?”
“扬州乡下。”
“你呢?”
“也是。”
柳三哥问:“带姑娘们去杭州干啥?”
花公子笑道:“干啥?去给大户人家做丫环,挣几个辛苦钱,姑娘们,对吗?”
姑娘们七嘴八舌,道:“是呀,老家发大水啦,颗粒无收,活不下去啦,跟着花公子,到杭州挣钱去。”
花公子道:“老乡嘛,哪能见死不救。”
柳三哥看看花公子,花公子黑亮的眼睛冰冷如铁,深不可测,这人的眼睛,没人能看到底。
柳三哥看看姑娘们的眼睛,充满着憧憬与希冀,看得柳三哥心酸。
柳三哥问:“花公子,狐狸精在哪儿?”
花公子道:“她跟黄干娘,带着几个童男童女,在后面一辆车里。”
柳三哥问:“童男童女?多大?”
花公子道:“有一二岁的,也有三四岁的。”
“带着童男童女干嘛?”
花公子也斜着眼,道:“李哥,不是小弟要数落你,你是真不知情呢,还是假痴不颠?阴山一窝狼,啥活儿没干过,你也是在道上混的,道行不会比我浅,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咱们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赚几个小钱而已,跟贵帮的大手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
黑亮的眼睛,端详着柳三哥的脸,冷冷的目光,不动声色,不知他在想些啥。
柳三哥淡淡一笑,道:“有道理。”
柳三哥伸手要去开窗,花公子在他手背上一拍,将手打离了窗户,花公子道:“李哥,不可开窗,老大吩咐过,你开窗,要跟我算账,我得看着你,说你们一窝狼的人,诡计多端,要看紧着点,千万不可麻痹大意,掉以轻心。”
柳三哥道:“公子言重了,没那么可怕吧。”
姑娘们奇道:“咦,你是一窝狼的人?杀过人,放过火吗?看起来,和和气气,挺好的,一点儿也不像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啊。”
柳三哥道:“所以,做人要当心啊。”
花公子火了,一手揪住柳三哥的领口,一手指点着他的鼻子,道:“你说啥?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当老子听不出呀,老子警告你,不准乱说乱动!说啥‘做人要当心’,当心个屁啊!你再乱说,老子揍得你满地找牙。”
姑娘们齐道:“别打架,别打架,说着说着,好好的,怎么就动起手来啦。”
柳三哥盯着花公子的眼,他像是动怒了,可眼睛里却依旧波澜不惊,冰冷如铁。
原来,花狐狸花公子竟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角色。
柳三哥此时手足疲软,只得听由摆布,道:“姑娘们,别怕,打不了架,要是花公子想打,就让他打吧,如今,我全身脱力,活像个失力黄胖,只能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没法陪花公子打架过招啦,车内虽小,姑娘们不会吃误伤,不用怕。”
花公子在姑娘们面前,赚足了面子,见三哥没敢再说下去,揪住三哥领口的手一搡,将他重重推坐在椅背上,道:“知道就好,如今,老子要你长就长,要你短就短,记住,姓李的,闲事不管,饭吃三碗,老三老四,多嘴多舌,小心打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俗话说得好: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强龙难敌地头蛇,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管你以前如何了得,如今,在咱们的地头上,只准你老老实实,不准你乱说乱动,何去何从,你老照量着办吧。”
柳三哥苦笑道:“行,不说话,不就是不说话嘛,公子气头也太急了。”
之后,车内安静了不少,众人眼睛白鼓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人怀揣了一本账,只想自己的事。
傍晚时分,到了杭州。
在盐桥旁泊着的一条船里,老狐狸将四个拐来的童男童女转手卖给了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