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誉也可算是一次以俯视的姿态看烛渊,只见他习惯性地将手肘抵在池边上,支手撑额,微抬眸看她,已是一双黑如夜空的眸子,那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水珠,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龙誉便莫名地想到了昨夜自己的举动,突然觉得他虽是仰视,那气场却丝毫不比俯视时弱。
龙誉心下微晃,面上却是平静依旧,声音也是平淡的,与以往的她全然不一样,“我不信阿哥忘了,我只是来向阿哥说一件事。”
“嗯?”烛渊饶有兴致地看着龙誉,示意她往下说。
“阿哥若是要报复,找错了对象,我并未欠阿哥什么,并不需要来偿还阿哥什么,至于我体内的眠蛊,也非我所愿。”龙誉虽然已经让自己足够平静,可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心还是有些微微发颤,因为面前这个白面小男人的心思是她捉摸不透的,说不定他一个不满意便让她生不如死。
“阿妹这话说得有趣,也有点道理。”烛渊不怒反笑,笑容虽冷,却没有狠戾,“想必阿妹也听说过‘父债子还’这句话,你亲阿娘欠了我的,你亲阿娘的爹娘也欠了我的,我不找阿妹来还,我找谁还呢?”
“那是你与我上一辈的恩怨,与我无关。”龙誉面不改色,“况且,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且就算我身上真淌着他们的血,我活了二十年只知道自己有一个阿娘,我为何要为他们背负为他们还债?”
说到底,或许是她走不出生她而不养她甚至还害她的困惑与阴影中。
“啧啧啧,阿妹怎么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烛渊微微摇头,嘴角依旧上扬,“昨日还可为那一村子不相干的人伤神伤心,今日面对的是与阿妹有生生关系的亲人却变得冷血无情。”
“并非我冷血无情,我知道阿哥心中又恨,无处宣泄。”龙誉看着烛渊,说得不疾不徐,声音也不轻不重,却听得烛渊慢慢敛了嘴角的笑意,“我斗不过你,更不可能求你放过我那外阿公,而倘若他们真欠了你的,让你恨不得他们生不如死,我也不会为他们阻挠你什么,欠下的债,是要还的。”
“但却不是由我来还。”龙誉说得极其坚定,“可我不会离开你,我不会让你再因为眠蛊而心有怨恨。”
说到最后,龙誉的耳根竟不自觉地火热起来,好在她今日梳的发型挡住了双耳,没有让烛渊看出她的异样。
可,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我不会再让你痛苦,可终究是说不出口。
烛渊看着龙誉,浅淡的雾气缭绕在他眼前,让龙誉看不清他的眼神,然而在这短暂的沉默中,龙誉能清楚感觉得到自己慢慢加快的心跳。
她不过是据实说了而已,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对那所谓的血缘关系有出非一般的情感,便不可能为了那所谓的血缘关系做出疯狂的事情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她不想再与任何人有牵扯,她目前所能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
当年的事情,真相绝不仅仅是这样。
我不会离开你,我不会让你再因为眠蛊而心有怨恨,此一句,烛渊冰冷的心难得微微一颤,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她紧紧搂着他所说的话。
可是,她未曾记得,而今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也是为了自保。
“这债由不由阿妹来偿,可不由阿妹说的算。”良久,烛渊才又轻轻勾起了嘴角,扯过了摆放在池边的大棉布,在水中站起身的一顺眼围到了腰上,慢慢往龙誉走去,恢复了他居高临下的气场,“而且,阿妹凭什么让我心中没有怨恨?”
这在他心底积压了整整二十年的恨,即便是扒了他们的皮来枕上,也平复了心底的怨恨。
“因为我不欠你的。”龙誉毫不示弱地迎着烛渊骇人的目光。
虽是这么说,可是面对这近在咫尺的烛渊,龙誉还是觉得心口有些巨大的窒息感。
“说得好,阿妹的确不欠我的。”烛渊浅浅一笑,抬手将五指插入了头顶发间,往后顺了一顺,一副慵懒的模样,吐出一句极不相干的话,“那么第三层试炼便定在明日。”
龙誉大吃一惊。
“怎么?阿妹不满意?不是昨日还急急地问我何时进行第三层试炼么?现下告诉了阿妹,阿妹怎么又不开心了?”烛渊边说边从龙誉身边退了开,拉动腰间的棉布擦着身子,龙誉立刻转过身不再看他。
明天!?不给准备的时间!?
“没有不满意,只是觉得时间太过仓促罢了,我准备不来。”龙誉的确不满。
“阿妹倒是说对了,我要的就是阿妹准备不来。”烛渊轻笑,将擦过身子的棉布扔到一旁,拿起布诺为他准备好的衣裳不紧不慢地穿上,眼神却是看着龙誉的背,看着她的反应。
龙誉只是将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很快便松开,烛渊将她这举动看在眼里,眸光一点点变冷,似乎很是不满意龙誉的反应。
“阿妹真是口是心非,我知道阿妹心中不满意得很,不过阿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阿妹斗不过我,所以还是乖乖听我的话才是上上策。”烛渊穿好了裤子,觉得头发还湿着便没有急着穿上衣,手中拿着上衣绕到了龙誉面前,看着龙誉平静的眉眼,心下不满更甚,“还有,其实阿妹这辈子除了留在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那么便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
龙誉抬眸,咬了咬牙,最终只说出一个“是”字。
他说得对,她这辈子除了留在他身边哪儿也去不了,因为他们如今是相互牵制着,而她,似乎从一出生就注定摆脱不了笼中鸟的命运,这如何让她对她的亲阿娘爱得起来?
“阿妹知道我为何突然决定将试炼定在明日么?”烛渊心中的不满已经升级为不快,此刻面上连装着笑都不装了,看到龙誉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解才略微满意道,“因为我生气了。”
龙誉顿时觉得脑充血,用十分怪异的眼神看着烛渊,面上那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阿妹应当知道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既然阿妹惹了我生了气,那么遭罪的就是阿妹了。”烛渊状似好心地提醒道。
“我何时惹了阿哥生气?”龙誉觉得烛渊一句“我生气了”瘆的慌,将她这沉闷的心境给成功踩破了,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是会说出这么像女人的话来,真是个变幻不定的男人,明明昨夜就狠得好似修罗。
想到昨夜,龙誉还是想到了那个被他说为是她外阿公的男人,其实说心里没有任何触动是假的,可是,她能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阿妹不记得了就慢慢想。”烛渊冷哼一声,心中不快到了极点。
龙誉很是莫名,她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就招惹着他了。
烛渊也不多说一句,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置气。
抬手轻按到心口,难道——
不,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