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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上)、缘起缘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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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烛渊的冷意,阁罗凤猛然心惊,继而和笑,“我只是想要蒙舍强盛而已,并未有他。”

“如此最好。”烛渊敛了冷意微微一笑,转身走往庭院中,忽而停下脚步,背对着阁罗凤浅声笑道,“大王子殿下,不知昨夜你与我的阿妹商量你们这平整内讧的办法里,有没有说到如何处理你那恨不得又杀不得的二弟诚节殿下的办法呢?”

阁罗凤眸光一抖,沉默,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不觉收紧。

“啧啧,想来是没有呢?”烛渊负手而走,嘴角笑意淡淡,“我就知道我的阿妹会漏下问题没有解决,而漏下的又正正好是问题的关键。”

烛渊说着,稍稍回头看向还站在门框内的阁罗凤,含笑的墨黑眸子似乎能看透这个世上的所有事情,仿佛这天下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般,“殿下,我说的可对?”

“大巫师把问题看得很清楚,并非我漏了这问题,也并非我不想解决这个问题。”阁罗凤本是熠熠的眼神变得黯淡,“若是我能真正连根地解决这个问题,蒙舍便不会出现大巫师所说的内讧。”

那是父王的心头肉,宁愿国破家亡也无法割舍的心头肉,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不解决这个主要问题,就算殿下今次能平了这内讧,又能保证日后不出现相同的事?”烛渊冷笑,“殿下这是要浪费我阿妹的心血和期待么?就算殿下将未来设想得再怎么美好又有何用?”

阁罗凤紧握双拳,无言以对,他做不到与父王反目成仇,他做不到大逆不道之事。

“我是该夸赞殿下的善心还是该鄙夷殿下的善心?”烛渊说话一向一针见血,全然不在乎对方的感受只兀自道,“为了不让我的阿妹没了这还算美好的期待,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大发一次善心,帮殿下一把。”

“吞情蛊,殿下可有听说过?”烛渊笑吟吟地从袖间拿出一支小竹管,在手中轻轻旋转着,“我说过我不会插足蒙舍之事,我只是想试试我刚刚养成的蛊虫而已,只要把那一块心头肉割下,那些被割掉的腐肉应当就没本事再长出来了。”

**

龙誉和烛渊是半月里的第十四日离开的图城,带着阿拾和小树,没有和阁罗凤道别,就这么悄声无息地离开了。

当龙誉和烛渊悠悠闲闲地回到苗疆王都时,却得知圣山半个月前遭受中原武林的进犯!进犯之人无一人活着走出幽潭草泽,而圣山却也死伤不少!

消息是曳苍亲自来告诉他们的,面上一向挂着笑意的曳苍看起来很是憔悴,胡须拉扎,见到他们时笑起来的模样说不出的难看,竟是等了他们整整三日。

曳苍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进犯到苗疆来的中原渣滓已除,圣山受创,请烛渊与龙誉二人到圣山去一趟,代为安抚教徒狂躁的心。

龙誉顿时只觉心下不安,唤了贴心的侍女照顾着阿拾和小树,便与烛渊一齐驾马往圣山奔了去。

经历过杀戮的圣山即便已被清整得干净,却还是隐隐透着血腥的味道,群山寂寂,令龙誉每往上走一步,心便不安一分,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然,除了总坛上巡守的教徒较以前稀疏了,圣山与从前无甚区别,教徒见到他们时依旧恭敬,也依旧兴奋,只是总让龙誉觉得哪里不对劲。

良久,龙誉才明白自己心中隐隐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是一路所见到的教徒眼中那尽管笑着却不能完全掩饰的哀伤。

江湖武林死伤乃是常事,为同门之死而感伤亦是常有之事,这本不当是奇怪之事,为何她总觉得教徒们眸中的哀伤不同寻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誉阿娘——”就在龙誉心中疑惑尚还不得解时,小傍枫清亮又兴奋的声音倏地传进耳里,继而是一团黑紫色的小小身影向龙誉冲来。

“小傍枫。”看到可爱的小傍枫,龙誉不由微微扬起了嘴角,弯腰张开双臂接住了小傍枫飞扑来的小身子,在小傍枫之后,身子还尚有些臃肿的林蝉蝉一脸浅笑地走来,在见到烛渊时深深躬身,“林蝉蝉见过祭司大人。”

对于烛渊,林蝉蝉依旧成为大祭司,因为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只存在于蚩尤神殿的冷冰冰的大祭司,让她至今见着还隐隐觉着害怕的大祭司。

“我已不是圣山大祭司,使女已无需向我见礼。”烛渊只看了林蝉蝉一眼淡然道。

曳苍即刻朝龙誉痞子气般地笑笑:“王上,借您的男人我用用如何?”

龙誉微微挑眉,林蝉蝉却盛情地一把搂住龙誉的胳膊,笑道:“阿誉,他们大男人有话要说,你到我那儿去坐坐如何?”

“誉阿娘誉阿娘!傍枫带誉阿娘去看傍枫的小阿弟!”小傍枫在龙誉面前兴奋地拍着小手。

龙誉看了一眼烛渊,还不待烛渊微微点头,曳苍竟是拉着他走了,而林蝉蝉也拉着她与曳苍往反方向走去。

走了一小段距离,龙誉停下了脚步,静淡地看着林蝉蝉的背影,感受林蝉蝉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着,龙誉心中的不安之感在慢慢扩大,今日的蝉小妹和曳苍,太过奇怪,“蝉小妹,圣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蝉蝉慢慢回头,面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伤。

“蝉小妹?”龙誉心尖一颤。

林蝉蝉紧紧捏住了龙誉的肩,神色痛苦道:“阿誉,你说,中原为何总是如此……如此容不得圣山容不得五毒圣教……大伙,明明都是好人……”

“就算我身体里流着的是中原人的血,我也无法原谅他们的做法……”在看到那平日里一张张憨实的笑脸在眼前一寸寸化作冰冷的尸体时,满眼的血色只为那所谓的中原正道,那一刻,她甚至痛恨自己身体里流的是中原人的血!

小傍枫看到哀伤的林蝉蝉,也不笑了,似乎感受得到林蝉蝉心底的哀伤一般,也跨下了小脸,抓住了龙誉垂在身侧的手,也感伤道:“誉阿娘,是不是因为布诺阿伯快死了,所以阿爹和阿娘总会觉得伤心?誉阿娘救救布诺阿伯好不好?傍枫也不想布诺阿伯死。”

龙誉的手猛地一抖,听着小傍枫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蝉蝉。

布诺……要死了!?

另一头,曳苍也是拉着烛渊快步走了一小段距离后猛地松开手,垂首道:“大人,方才是曳苍冒犯了,还望大人勿怪。”

烛渊并未生气,只是眼神冷冷,彰显着他的不悦,“曳苍,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事是说不得的?”

“大人,是老左想见你,一直等你。”曳苍收起了他一贯的嘻哈玩笑,眼神含伤。

药王谷毒谷,绿树落荫,凉风习习。

面色苍白的布诺站在阳光下,黑衣包裹之中的身体看不出以往的健劲,倒显得几分羸弱,只见他双眼紧紧盯着谷口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当他远远看到出现在谷口的烛渊的身影时,立刻喜上眉梢,转身就走往身后的屋子,只是他步履缓慢,丝毫没有往日的爽利,曳苍远远见到他急切却又行动缓慢的模样,立刻冲到他身边扶住了他,眉心揪紧喝道:“老左!”

布诺还没挪到门前,烛渊已走到了他面前,布诺下意识地要对他行礼,却被烛渊制止,“布诺,虽然三年多未见你,也用不着对我行礼。”

“大人一路劳累定是饿了,我这就为大人烧几个菜,今儿风正好,我去把桌子扛出来摆到树荫下,大人坐着等等我就好。”布诺的声音破碎黯哑,并不算长的一句话他却说得困难缓慢又断续,以致把话说完时忍不住大口喘气,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一般,也只有在烛渊面前,他才愿意用这一副破嗓子说这么多话。

烛渊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继而在曳苍与布诺不解的目光中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上提了两张木椅,摆到了屋前的树荫下,而后走到布诺身旁,将布诺从曳苍手中扯过,扯到椅子前,再把他扔在椅子上坐好,末了用命令的口吻道:“坐着吧,这么多年了,也该让你们试试我的,手艺。”

布诺猛地一愣,烛渊凉飕飕看了曳苍一眼,曳苍立刻冲到屋子里扛出一张桌子摆到布诺面前,烛渊这才扭头转身走进屋,当烛渊走进屋子后,曳苍迅速凑到布诺身边,忐忑道:“老左,大人煮的东西,能吃吗?”

布诺还在愣愣失神,而后笑出了声,笑声沙哑却开心,却是愈笑愈忧伤,“曳苍,我还够时间尝到大人的手艺吗?”

曳苍即刻转身背对着布诺,不让布诺看到此刻他面上的神情,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极力控制情绪后的颤抖,“够。”

“那就好,我还想和你还有大人喝几碗的,够时间,那就好……”布诺浅笑说着,忽而身体猛地晃了晃,心口传来窒息感的同时视线也跟着瞬间变得模糊,布诺却在意识完全涣散之前拿起曳苍为他准备的银针,在心口旁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刺下!

夏日的风即便再如何清凉也会带着些许温热,可却是在这样日头炎炎的夏日,曳苍觉得浑身冰凉。

因着担忧布诺的身子,曳苍不敢离他半步,他也害怕布诺等不到烛渊捧着饭菜出来的那一刻,于是便是烛渊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捣腾了许久,碗盆摔烂的声音,被烟熏而发出的咳嗽声,米饭被烧糊的味道,黑浓得不像话的柴烟,无一不在烛渊进屋子后出现了,愈发地让曳苍觉得这饭菜能吃吗。

可谓是许久许久,久到布诺已在心口旁刺下第四根银针,烛渊才一脸灰地从屋子里出来,那身上脸上东脏一块西黑一片的模样,让曳苍与布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烛渊手里就捧着一只碗,一碗黏稠稠的……米饭,上面还有一条黑兮兮的……鱼?然后将碗搁到了布诺面前,曳苍立刻将早就放在桌上的筷子递到布诺手里,然后扭头问烛渊:“大人,不对啊,为何只有老左的份没我的份?”

“里面还有两锅糊底的,自己去刮。”烛渊看也不看曳苍一眼,拉过椅子就在布诺对面坐下。

“……”大人还玩差别对待。

“曳苍。”布诺还未动筷便先看向曳苍,和笑道,“屋子里有酒,你去拿来如何,我想与大人还有你喝几碗。”

布诺说完,捧起饭碗埋头就吃,面上始终扬着和笑,似乎丝毫不觉得烛渊做的这饭菜难吃,反而像是吃从未吃过的美食一般很快将一大碗的东西吃了个底朝天,烛渊与曳苍则是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他将饭菜吃完。

布诺吃完才对着烛渊呵呵笑道:“大人的手艺还有待改进,只是大人的双手不适合下厨,还是由我做给大人吃为好。”

烛渊沉默,曳苍心揪得生疼,布诺将吃空的饭碗推到一边,将摞在一旁的三只干净的空陶碗在桌上摆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拔开酒坛的封布,将三只空碗倒满酒,随后捧起一碗,双手奉上给烛渊,恭敬道:“大人,三十多年了,从未与大人一起喝过酒,如今我们三人喝一碗如何?”

烛渊站起身接过布诺递来的酒碗,布诺即刻捧起另一碗递给曳苍,“曳苍,兄弟?”

曳苍亦站起身接过酒碗,只见布诺将满酒的陶碗往中间一伸,继而只闻“噹”的一声陶碗磕碰的声音响起,三人一齐昂头将满满的一碗酒一饮而尽。

布诺欲再一次为三只陶碗满上酒,却在捧起酒坛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啪——”他手中的酒坛摔落到地,碎作数瓣,香甜的米酒洒了一地,瞬间被干涸的泥地吸引干净。

“老左!”曳苍紧张地移步到布诺身边,因为过于紧张而撞到面前的桌子,震得桌上的陶碗碰撞作响。

曳苍的面色忽然间苍白至极,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只见他紧紧用力地抓着了曳苍的手臂,双眼紧紧盯着曳苍的眼睛,似乎在表达着什么,曳苍会意,即刻扶着他离开身下椅子,再扶着他在烛渊面前跪下。

烛渊眸光一颤,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大人,属下……只,能,伺候您……到……这儿了……”布诺一字一句艰难地说着,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拂开曳苍的帮扶,向烛渊用力磕下了一记响头,“我庆幸……遇到了,你,们……”

曳苍双拳紧握,双肩颤抖得厉害,烛渊躬身屈膝,也在布诺面前单膝跪下身,扶住了他的肩,让他抬头面对着自己,而后温柔一笑,“我也庆幸我遇到了你们,我的弟兄。”

布诺张张嘴,似还想再说些什么,终只是安然一笑,闭上了双眼,永远。

只见他的心口位置,一朵血色奇葩绽放得妖娆,绕着心口刺下的八根细小银针,亦被血色染透。

烛渊握着他肩膀的手蓦地收紧,久久不松开。

曳苍昂起头,用力闭上了双眼,眼角隐隐有闪着银光的水珠。

老左为守护圣山,受的是心口的致命一击,本该在那一日就已丧命,却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生生撑了整整五日,只为见大人最后一面。

如今,他可以安然地走了,不再受任何痛苦。

**

布诺死了,深受教徒敬重的左长老死了。

连龙誉都觉得悲伤,况且圣山的教徒,况且她的阿哥,况且她的阿娘。

龙誉每踩上一级朵西所住的小木楼的木梯都觉艰难,她不知她的阿娘是否知道了这个令人悲伤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又会让阿娘变得怎样?

房门虚掩,推开门,便能看到坐在床边缝衣的朵西,依旧是龙誉心中眉目温柔的阿娘,与以往没有任何异样,让龙誉不禁稍稍放下了心,看来阿娘还未知道这个消息。

“阿娘,我瞧你来了。”龙誉让自己表现得如同往常一般心态轻松,边唤朵西便跨进门槛,可就在她跨进门槛的刹那,觉到了不对劲。

屋中的桌子上摆满了饭菜,看样子已是积了三两天的,且每一碗饭菜都是没有动过的样子,还有散落一地的碎布线头,整间厅子显得凌乱不堪,这与寻常极爱整洁的阿娘完全不一样。

难道——

龙誉陡然心惊,下一刻猛地冲到坐在床边含笑缝衣的朵西面前,这才看到她沾满血渍的指尖,乌青的眼眶,含笑的呆滞眼神,不知何时竟然斑白了的双鬓……

然,朵西像看不到出现在她面前的龙誉一般,只一针一针缝着手上的冬衣,而她的身边已经堆了无数件新衣,春衣夏衣都有。

忽然,针尖刺到了她的指尖,一滴血珠蓦地在她指尖冒出,继而沾染在冬衣上,瞬间没入棉布中,朵西像感觉不到疼痛没有知觉一般,眉头皱也不皱地继续缝衣。

她染血的指头,已不知被针尖扎破了多少次……

龙誉看得心惊,立刻紧握住朵西的双手手腕,制止她手上的动作,心疼道:“阿娘,不要缝了,不要再缝了,你的指头已经破得不能看了!”

朵西此刻却像看不见这个平日里捧在手心疼着的女儿一般,只将自己的手从龙誉的钳制中挣出,继续一边缝衣一边喃喃道:“要缝的,不缝怎么行,不缝的话,布诺阿哥这个冬日就没有冬衣穿了,会冻僵的。”

龙誉再一次捏住了朵西的手腕,跪在了她的身前,心疼劝道:“阿娘,不要缝了,求求你不要再缝了。”

阿娘,竟是如此在乎布诺吗?还是说,阿娘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

可,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不要吵我,我答应过布诺阿哥要给他缝新衣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给他缝的,现在就差这最后的冬衣了,缝完这件冬衣就能让他来试试看这些衣裳还合不合身。”朵西依旧想要拂开龙誉的手,奈何却被龙誉抓得紧紧的,“阿娘,我是阿誉,你先看看我,好不好?”

“阿誉啊,你来得正好,来帮阿娘看看这些衣裳阿娘缝得好不好?”朵西好像这才注意到龙誉的存在,只是她的目光仍未有在龙誉身上聚焦,只是急急地去拿身边已经缝好的衣裳,龙誉看着心有不忍,却还是用力捏住了朵西的双肩,狠心道,“阿娘!你清醒一点!布诺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布诺身死的消息虽然今日早晨才被圣山众人知晓,阿娘虽在今晨并未见到布诺,可她定知道布诺不在这世上的消息,否则她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死……了?”朵西讷讷地看了龙誉一眼,然后像是听笑话一般笑出了声,“阿誉,你在和阿娘看玩笑的是不是,布诺阿哥虽然嗓子是坏了,可怎么会死呢,你定是不想帮阿娘看衣裳才开这种玩笑逗阿娘的是不是?阿誉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像孩子时一样喜欢开阿娘的玩笑呢?”

“阿娘,我说的是实话,是事实。”龙誉将朵西的双肩捏得更紧,事实虽然残忍,可她不能不说,她不能让她的阿娘变得这般痴傻,“布诺死了,你的布诺阿哥死了!”

朵西被龙誉的吼声弄得一怔,而后还是笑,“布诺阿哥怎么会死呢,他前两日明明还跟我说,想穿我缝的衣裳呢,这个冬日还想穿我亲手缝的冬衣过冬的,怎么可能就死了呢,怎么可能呢……”

朵西笑得凄凄,说着说着,两行泪水自她的眼角无声蜿蜒而下,“阿誉,你说,他怎么能死了呢,他怎么能让我缝了新衣不来取呢,他怎能……不守信用,扔下我独自一人……”

“阿娘——”龙誉喉间哽咽,用力搂住了伤心欲绝的朵西,“阿娘,你还有我。”

她竟不知如何安慰她悲伤的阿娘……

“啊啊啊啊——”朵西抱住了龙誉,忽然没了平日里的温婉模样,嚎啕大哭出声,“可是,我爱他啊——”

爱人,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

朵西哭到昏厥,而后沉沉睡了一夜,翌日醒来之时,她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温雅安静的朵西,除了她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无法抹去以外,她还是龙誉心中那个温婉美丽的阿娘。

朵西昏睡了一夜,龙誉便守了她一夜,在她醒来后给她捧上了一碗滚烫的鱼肉粥,朵西只喝了小半碗便喝不下了,就是龙誉劝她多喝一些她都只是摇摇头,龙誉只能无奈叹息。

而后,朵西对龙誉说,她要见烛渊。

龙誉惊讶,因为在她心里,朵西对烛渊,一直是避之不及的,从没有主动提出过要见烛渊,可这是她的阿娘,她不能拒绝这个小小的请求。

于是,朵西将自己梳洗了一番,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跟着龙誉去见烛渊。

龙誉看着朵西挎在臂弯里的包袱,只觉心生生的疼,她知道,她的阿娘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朵西与龙誉是在总殿后山半山腰的茅亭见到的烛渊,那是曳苍常与布诺喝酒的地方,此刻只有烛渊一人静静坐着。

“朵西见过祭司大人。”朵西一来到烛渊面前便双膝跪地,垂首行礼。

烛渊只淡淡一笑,“朵西姑娘找我何事?我可是记得朵西姑娘见我如见瘟神一般,恨不得躲我躲得远远的,今儿是什么风竟然把朵西姑娘自己吹到了我面前?”

朵西第一次在烛渊面前没有觉得害怕,而是平静地看了一眼,继而向他躬身磕头,平静道:“朵西是来请求祭司大人把布诺阿哥的骨灰给朵西。”

烛渊眼眸微眯,冷冷看着朵西匍匐在地的身影,不言一语。

“请祭司大人成全。”朵西再一次磕头,龙誉看着心有不忍,想要扶起朵西却又觉事情不需要她的插足,只能在旁当一个看客。

烛渊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去吧,带布诺去他想去的地方吧。”

圣山束缚着他太久了,是该让他自由了,又或者说是他把他束缚得太久了,才使得他变成如今永远也不会睁眼的模样。

“谢祭司大人成全。”朵西磕下第三记响头才慢慢站起身,在抬头之时看向龙誉,慈和一笑,“阿誉,阿娘要离开圣山了,也不知是否还会再回来。”

“也不知是否还能与我的阿誉见面……”朵西慈爱地看着自己的爱女,眼眶里泛出水光,龙誉上前几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朵西,朵西笑着轻抚她的肩,“以后,阿娘就不能在你身边疼你了,定要照顾好自己……”

“阿娘,这一次,我不阻拦你。”龙誉声音哽咽,心中难受至极却强忍着不落泪,因为她的阿娘是去一件她觉得幸福的事情,她该为阿娘觉得高兴才对。

“阿娘的好女儿。”朵西忽然猛地紧紧搂住龙誉,而后松手,转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龙誉看着朵西的背影,抬手抚向自己的左边脸颊,触手是湿润的凉意,她知道,那是她阿娘落下的泪。

烛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龙誉一转身便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她的阿娘走了,正如阿娘所说的,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时。

“阿妹,我想去中原。”烛渊看着远方绿意叠浪的群山树影,悠悠道。

龙誉将烛渊搂得紧紧的,双手紧紧抓着他背上的衣裳,把脸在他胸膛埋得更深,闷声道:“阿哥,我不许你去。”

“可是,我的阿妹,我的右手极度渴望着鲜血,渴极了,渴得我没法控制住自己。”烛渊面色淡淡,眸光悠远凉淡,“我想杀人,我的右手在呼唤着我杀人,我想看中原人在我面前血流成河。”

龙誉紧抓在烛渊背上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他的背部,难受道:“阿哥,不要去,我不许你去……”

她害怕,她害怕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即便她知道他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愤怒,愤怒得想要杀尽中原人,可是她不能让他离开她的身边离开苗疆,若是四年前,她定不会阻拦他,甚至愿意与他一齐前往中原大开杀戒,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他的身子,再也承受不起任何负荷。

所以,她才会觉得害怕,即便他会厌恶她,她也不会让他去,不会让他离开苗疆。

“阿妹,你知道么,布诺陪了我三十五年,整整三十五年。”烛渊瘫废的左手手指忽然轻轻颤了颤,似是倾泻出此刻他内心的情绪一般,冷冽,嗜杀,“在我最痛苦的十年里,是他和曳苍从未间隔一日地陪着我。”

“阿妹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是有多高兴么?我庆幸我们活了下来,我们都活了下来。”

“那一年我十八岁,布诺十七岁,明明长得比我高大,却心甘情愿跪下叫我大人。”烛渊忽而浅浅笑了,“布诺不像曳苍,曳苍是健朗的,会在我面前说各种各样的玩笑话,布诺却是沉默的,他从不会多说什么话,可他却比曳苍更懂我。”

“我早已把他们当做我的弟兄,又或者是阿妹你们口中所说的亲人,可是如今,我本就少得可怜的亲人就这么死了,被中原人给杀死了,阿妹你说,我该恨么?”

“除了十八岁那年我有过恨不得杀了天下人之外,我再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杀心。”烛渊昂头仰望苍穹,低低而笑,“如今,我竟觉得那股子杀心又回到了我身体里。”

“阿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龙誉心疼至极,她明白,布诺与曳苍早已是他不能割舍的亲人,而今他眼睁睁地看着陪伴了自己整整三十五年的亲人离他而去,纵使他冷血无情也会有所动容,更何况他并非无情无心之人。

“阿哥……”龙誉声音哽咽,从烛渊怀里慢慢抬起头,神色心疼而哀伤,亦收回搂在他背上的双手,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

在看到烛渊已然变得猩红的左眼时,龙誉只觉心仿佛被针扎一般抽搐得疼,用指腹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左眼,“阿哥,不要这样,我害怕。”

这三年多里,她没再见过他的左眼变得犹如炼狱血池,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再见到他这般模样……

他如染血一般猩红的眼眸,让她觉得那沉睡在他心底的恨意又尽数燃烧沸腾了起来,似乎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灼烧舔舐干净才肯罢休。

她不要见到他这个模样,她心疼,她害怕,心疼他早已满目疮痍的心,害怕他心中的仇恨把他吞噬。

“那阿妹就看紧我,不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冲到中原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驻扎在苗疆的唐军全部杀了。”烛渊笑得凉淡,“守护苗疆是阿妹的梦,杀了唐军便如同毁了阿妹的梦,我不想我将阿妹的梦给毁了,所以阿妹,看紧我。”

“阿哥,对不起。”龙誉再一次将脸埋进烛渊的胸膛,颤抖着声音心疼道。

她不能让他去冒险,可她除了阻止他,还能为他做什么?

“阿妹,我说过的,阿妹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烛渊抚了抚龙誉微微耸动的肩,笑得温柔,“我的确是老了,阿妹不过是我死得太早而已,阿妹是一心为我好,我知晓的。”

他知道,只要他大开杀戒,他的命,随时都有可能折断,所以,他只能极力地控制住自己波动的情绪。

并非他畏惧死亡,只是他还不能死,他还要陪他最在乎的阿妹再多几年,他不能,就这么扔下她。

**

中原,扬州,藏剑山庄。

简洁却又不失雅气的屋子里,红木雕就的架子床上,白雎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地静静躺着,身上盖着薄薄的丝绸薄被,此刻他的左臂放在薄被外,正由一名须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把着脉象,一身玄色衣袍的墨衣正眉心紧皱站在中年男人身后,看着床上沉睡的白雎,一脸的紧张不安。

良久,中年男人才慢慢收回手,墨衣立刻紧张道:“白叔,主上怎么样了!?”

“无甚大碍。”被称作白叔的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很是平静,意味深长地看向墨衣。

“可这都三天过去了,为何主上还不醒来?”墨衣仍旧紧张,似乎不相信白叔的话,目光闪躲着有些不敢看白叔的眼睛。

“主上太累了,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又如何?”白叔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时拍了拍墨衣的肩膀,慈和道,“不要急着叫醒主上,这么些年他活得太痛苦太累,就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吧,好生照顾着主上,药熬好了我自会让人送来。”

墨衣看着床上的白雎,眸光闪烁,终是赞同地咬牙点点头,“白叔放心,我会照顾好主上的。”

白叔又拍了拍墨衣的肩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拿了随身的药箱走出了屋子。

入夜,当墨衣为暗沉的屋子掌上灯,再点上驱赶蚊虫的熏香时,白雎慢慢睁开了沉重的眼睑。

入目,即是深色的帐顶,撑起身,则是在朦胧中摇晃的烛光,以及墨衣正扣上熏香铜鼎的背影,一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墨衣。”白雎看着点完熏香又到门外去看汤药是否有送来的墨衣,将背靠到了床架上,轻唤了他一声,只见墨衣身子蓦地一僵,立刻转过头,看到已然醒来的白雎时,喜色立刻攀上眉梢。

“主上,您终于醒了!?”墨衣显然很是激动,冲也似的到了白雎床前,紧张地问,“主上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属下这就去找白叔,告诉白叔主上醒了!”

“墨衣,我很好。”白雎无奈一笑,制止了墨衣想要往外冲的脚步,轻吐一口气,“我昏迷很久了?”

“回主上,三天。”墨衣看着白雎除了面色依旧苍白之外没有任何不适的异样,便稍稍宽了心,恭敬回答道。

“三天……原来我还没死。”白雎眸光暗了暗,笑得自嘲,“那些人,应该已到苗疆,有驻扎在苗疆的军兵相助,想来也已到圣山了吧。”

“阿誉……应该恨极我了吧……”

墨衣听闻白雎的话,蓦地怒了,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只为白雎觉得不甘,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如同斥责一般,“主上,中原武林这么广这么大,四年前林麟一事不服您统召的人多的是,那些人怀着非要将五毒教置之死地的心,非要去苗疆与五毒教一战,不是您一人就能管得了的不是吗!?”

“墨衣说得对,我身为中原武林的盟主,竟是不能完全服众,的确无能无用得可以。”白雎笑得愈加自嘲,“不但制止不了他们,竟还伤了自己,究其实,我又有何本事做这所谓的武林盟主。”

墨衣一愣,没想到白雎会做出这般自己瞧不起自己的总结,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方才不甘的怒意也化作讷讷,“主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觉得主上无用,只是为主上觉得不值得!

“他们定会伤了阿誉最爱的苗疆,阿誉定该伤心了……”他连他最想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到,他重活一次不惜一切夺得这盟主之位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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