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嘴唇碰上杯沿,长眸微敛,略略含进一口润了润喉,淡淡道:“王爷既如此说,那小子也务须藏着掩着小家子气的。闻听王爷与太医令颇有几分交情,家姐待我极好,却是自小体弱多病的,还望王爷请得此位大人一观,好叫我也尽一尽孝心的。”
更有王熙凤日后隐疾,此时却是不好同水溶直说的,贾环只想着到时劳请太医令多走一遭便也是了。
水溶闻言立时侧头看来,似是颇为讶异:“此等小事,你只消得告知皇兄一声,他理应依你的。”
贾环动作一顿,嘴角僵僵地抽动了两下。
谈起这事,他便气得五脏俱疼起来,直恨不得揪着那帝王衣领咆哮一顿算了。
每每提起此事,赫连绝不会给他半个好脸看,按帝王的道理来说,来日抄惩贾家,放过她二个已是天大的恩赐,如今还要用皇帝的人来给她们瞧病问诊,却别说是扇门,连条窗户缝儿都没有!
前头宝玉从东府回来,与那秦可卿或有些可说不可说的,但与袭人却是真真切切假不了的,明眼人都看着了。林黛玉经了贾环说叨多年,心中倒也成了些道理规矩,哪个女孩儿不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换做是以前那个,只怕心里再疼再苦便也忍了,关了房门哭几日便也过得,毕竟这是大锦,而非贾环经历过的现世。可奈何,此时的林妹妹虽仍身子骨柔柔弱弱的,却也不再是那个一味让人揉捏着的孤苦少女了,她倒也不与宝玉撒小性儿什么,只回了碧纱橱,想了三日竟再也不留有那般痴情爱恋的心思了。
这在贾环看来本是极好的事,却不料这女孩儿是个性子执拗的,没想通那段儿竟是少吃少喝不睡的,她本就不足,到底熬坏了身子,吃了几副以前的方子竟是眼看着连床都起不来了。
若非到此万不得已,以贾环的气性,却也绝不愿跑到北静郡王府来!
只是此中道理并没有理由解释给水溶听去,少年眯了眯眼,淡笑道:“王爷可知,饕楼每隔一旬半便有一品鉴大会,到时可谓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十五虽不爱热闹,却也断断不会错过的。”
作为皇帝的龙鳞卫指挥使兼职贴身护卫,刑十五却是鲜有自由可言,若非皇帝时常爱出宫晃晃,只怕他三年五载地也要被困在那处禁地。这品鉴大会,与其说是贾环招揽生意的手段,不如说是光明正大为刑十五找的休息时刻。
按少年的道理来说,哪怕是暗卫也是要得人权的,在那处憋久了指不定要得上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呢!只是说与他们也听不懂,赫连扣想到刑十五多年辛劳,难得有些个小爱好,他也尽可跟去饕楼与贾环腻固,便早早地准了。
水溶心中一紧,握着杯子的手也用力三分,笑道:“环儿说话颇有意思,怎么好好儿的竟扯上了刑大人?不过这品鉴大会,小王倒也颇有兴趣,只请哥儿记得发我一张帖子,到时也可登门叨扰一二。”
贾环站起身,毫不顾忌地伸了个懒腰,秀眉微挑,直如只倦怠的猫儿,点漆长眸中却又隐隐透出狡黠:“自然,王爷愿来,饕楼可是真真儿地蓬荜生辉了,只怕到月末还得给王爷包份厚厚的红包。天色也不早了,老彭还得回所里交差,小子便先告辞了。王爷留步,好叫我再去折几枝梅花回去,也算承您一个情。”
水溶含笑点头,更亲自为他挑选了几枝最好最美的,仔细包了送到车上,连上头积雪也刻意不曾拂去。
马车吱吱嘎嘎朝贾府行去,随意倚在软榻上的少年静静看着小几上那捧寒梅,片刻,露出一丝讽笑,继而微微合上了眼睑。
回到贾府,换了大毛衣裳的贾环抱着一捧开的甚好的红梅进了别院。
自打林黛玉一病不起后,王夫人便以生恐过了病气给老太太的理由要将女孩儿迁出碧纱橱。贾母虽一千一万个不愿,却耐不过媳妇儿子的劝谏,只得同意将林黛玉安置在不太远的别院里。
此时正是晚饭,贾母宝玉等几个皆都回去了,这处倒只留了雪雁紫鹃几个熟悉的小丫头。
“紫鹃,把花儿插起来,我瞧着开的那么好,便摘回来养着,想来也能使你家小姐心情好些。雪雁,把窗户略开起一丝,一股子药汤子腥气的,姐姐哪里好的了?”
紫鹃接过那梅花,眼圈便是一红,哽咽道:“姑娘病了,也只哥儿真心念着记着。早前儿二爷来过一回,说不上两句便要走,袭人姐姐只说二太太吩咐的,说二爷一贯体弱,恐、恐......”
贾环神色一冷,那女人,竟是把林黛玉当成了个祸根病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