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到来时, 百花迹已绝。
过了重阳,转眼就是隆冬。
北方的冬天很冷,风呜呜的吹着,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雪痕。棉胎一样厚的云层挡着了太阳淡淡的光,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街面上的人很少,人人都躲在家中,少有出来活动。
即便如此,醉仙楼生意火热依旧,酒楼里早已点起了火炉,暖气充斥到每个角落,比起在家中闲坐,在这儿闲话扯谈反而更有趣。
文人,侠客,学子,商人,甚至是走夫贩卒。
他们有各自的圈子,但都会大声的说着身边的趣事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妙时连连称赞,有时便人人唏嘘。
不过,小姐侠女们就没空听这些大老爷们侃大山,各个俏脸泛红,眼神频频投向楼上,过饱了眼福,立马故作矜持的转开,一会再转过去再挪开。
二楼,临窗边,这不是最好的座位,却是最静的地方。桌上一壶酒,一盏茶。
飞雪漠漠,寒风凛凛,男子一身淡薄的白衣,纤尘不染,俊秀非凡,一双眼眸幽暗深邃,眼神锐利如鹰,却嘴角含笑,淡去锋芒,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他依窗举杯,浅饮慢酌,抬手间道不出的贵气。
“明日我便回去了”他淡淡的开口。
对坐之人闻言,不感突然,不答反笑,“是啊,再过些日子便是元旦了。”
这本是单纯的感叹,但在宫九的耳里就不是这么理解的。
外有战事,益王领兵在外,常年不回王府。宫九也是三五不着家的人,父子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
况且让宫九赶回家过春节,想想都打心眼里不对劲,这不是存心噎人嘛。
宫九眯着眼,眼神不善的看着对面之人。以他的性格,若是常人这么和他说话,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莫要这么看我,这些日子我可是连你人影都找不着的。哎,如今你就要走了。”
那人口含遗憾的说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温热的茶水入肚,腹中顿时暖洋洋的。
他穿着厚实的银白色水貂皮裘,衬着莹洁的肌肤、浓丽的眉目,容貌精致到秾艳的地步,眉间却带着凛然的尊贵气质,尽管刻意收敛,也难掩其中威严大气,给人一种很直观的震撼。
这便是忙里偷闲的朱翊钧。
他们气质各异,气势却是难分轩轾,比起宫九的狂放和张扬,朱翊钧便内敛许多,但眼中的傲气却从未改变。
“宫中有乱,藩王子弟,自然是要避嫌,纵然有心前往也是望而却步。”宫九口气淡淡,但却很真诚,好像真就是那么回事。
这理由很烂,若有宫九想去的地方,还会有去不了的道理?但他不介意,就好像若朱翊钧存心想找他,又怎么会找不到。
作为一块长大的竹马,朱翊钧那点性格早被他摸透了。心软念旧,一度让他嗤之以鼻,宫九从来都是冷酷坚决的。忍让退步,这种心情从来就不曾有过,他不欠别人一分,同样别人也不能欠着他的。一个皇帝拥有这份情绪,真是心底里的讽刺。
以他的手段又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早就猜到答案,才觉得无趣罢了。如此纵容总有一天会吃大亏,想到朱翊钧到时狼狈的样子,这个跟头最好是摔得越惨越好。
想到此处,宫九幸灾乐祸的笑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将朱翊钧逼到什么地步,要不要趁机下把黑手呢。
当事人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小子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笑的这么古怪。
朱翊钧只当他又发病抽风,被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爱看蛮看,只要别叫他拿小皮鞭抽人,以他目前的段数,完全可以视若空无。
朱翊钧勾着嘴角,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淡淡的看着,青花瓷杯中的茶叶如青螺入水,旋转着飞速下沉。
“有些人,有的吃,有的喝,有权有势,过好日子有嚼头。有些人,没钱没人,没权没势,没吃没喝,什么都缺的人不着急,这什么都不缺的倒是着急了。”
这又是他难得的人生感悟,难得的悲春伤秋,次数不多,但不巧宫九就不是第一次听见。
若是别人听到这话怕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忐忑不安。宫九听在耳里,脸上就云淡风轻的样子,口气依旧单薄得乏味,“寨有盍饕之心,而欲不可足。”
大明是强大的,却也保留着历朝历代的劣根,纵使张居正再精明强干,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过分的严苛容易适得其反,须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朱翊钧不是悲观的人,转眼就一改方才的淡然,笑盈盈的看着宫九,“小九,你明日回去是走陆路还是水路?”
益王世子在老朱家堂兄弟里面确实是排行老九,朱翊钧一直没实际证据证明这个兄弟就是宫九,每次一有蛛丝马迹,就在心中暗道,果然是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