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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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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冯保走后,梁永掌了司礼监大权,朱翊钧取消了司礼监的诸多特权,其中包括内侍代行批红一项,就让人精神一震。

京城内风向一下子变的难以言语。冯保一走,官员落马的人就少了,但皇上的心思就不好琢磨了,你说皇上偏袒张居正吧,与他私交最好的冯保却被贬了。要说皇上想拿张居正吧,张居正的大儿子考状元被弹劾作弊,上疏的人被罢黜了,张敬修官升一级但他的主考官吕调阳却辞职回乡了。

这一变故给某些人带来了无尽的勇气,扒拉下张居正是越挫越勇。奏疏像雪花一样哗啦啦的落到了朱翊钧的御案上。

皇帝留中不发,激了纷怒。于慎行尊敬张居正却也不喜他的行为,论此事闭口不言。张四维已知自己将走,三年一变天,就想在临行前拉下张居正,大肆鼓动群众。

朱翊钧这几天等啊等,等啊等都没等到申时行的进言,心情本不是很好,没想到一大早会收到杨博的上折奏疏,要知道杨博当着兵部尚书却也已经沉寂很久了。

等打开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过几日,有胡乱揣测张居正死因,实为纵欲过度的张士贞被贬黜处分。

杨博的折子留中,没被打回内阁而是直接被梁永销毁。

第二日第三日如此,一日一封,直到写了第四道,内容一道比一道哀切,原意仍是年事已高,愿以告老还乡。

“梁永,这是杨博第几道辞官的折子了?”

“回皇上,第五道。”

朱翊钧沉吟一声,继续看手中的奏章。梁永捉摸着皇帝的心情,愤怒是愤怒,但更多的怕是难过。

这时,门外的内侍进来通传道:“皇上,杨太师求见。”

朱翊钧执笔的手一顿,头也不抬,沉声道:“不见!”

侍卫习以为常,恭敬的告退出门回复。

少顷,杨博出现在了乾清宫,他已经老迈,让人欣慰的是步伐仍旧稳健。

“老臣叩见皇上,臣有要事相商,擅闯乾清宫还请皇上恕罪。”他这么说着,跪在地上半天不见起。

朱翊钧不高兴但也没敢让他多跪,让梁永搬了把椅子给他坐下。

杨博的年岁比冯保还大,胡须与眉毛均是花白,面色却极好,面带血色神采奕奕,颇有点得道高人的面相。

“太师有要事?”

杨博拈须一笑,答道:“十万火急!”

朱翊钧闻言,冷哼一声,道:“若还是辞官还乡一说,便不用提了。”

杨博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今日不为此时。”

又道:“只为皇上的烦心事。”

朱翊钧挑眉,若有所思的听着,他话里有话,闹他心的事多了就不知杨博指的是哪件。

杨博倒也干脆,这回没卖关子,直接道:“老臣前来上疏为张阁老进言,张阁老劳苦功高,鞠躬尽瘁,如今能四海生平张太岳功不可没。”

说完,递上了一封折子,梁永接过转手给朱翊钧。

当张居正在权力顶峰的时候,满朝没一个人敢说他的坏话。现在张居正人死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好话。奏章很短但字里行间都是对他十年执政的肯定。

朱翊钧看完,合上放到一边,有些意外地笑道:“申时行来找太师了?”

杨博拈须笑了笑,不予置答。

他不说答案分明,申时行自己不敢来但却能说动杨博也算是干了不少事。

朱翊钧眉开眼笑,心情不错,奇道:“他怎的找到太师了,连朕都没把握的事,他倒有些能耐。”

他这话说的不假,杨博的性子便从不管闲事,他与张居正的私交不算好,对新政也不是完全赞同,张四维更是同他沾亲带故,没站在反张派便不错了,能请动他来出头,申时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杨博不答,反说道:“老臣虽不为顾命大臣,但却是帝师,对皇上最后的建言,比之他人更为慎重,哪怕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朝臣也会如数接纳。”他这么说完,起身跪在地上,头也不抬了。

他话才说完,朱翊钧心中一突,脸色不可谓不难看,眉头紧蹙,眼神冷凝。

乾清宫的内侍早已退了出去,唯有梁永还留在其中。局面一时僵了下来,梁永大气也不敢喘的站在一边。

“现在人人都等不及的想走,吕调阳辞了,王国光也退了,原来朕是这般的容不得人。”

杨博俯在地上没敢接话,朱翊钧意识到自己语调不对,竭力控制情绪。

不知静默了多久。朱翊钧才再开口道:“张先生最后瘦脱了人形,说走便走了。冯保的身子也大不好了,朕真怕。”

杨博眼皮一跳,淡然道:“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生死必然。”

“杨廷保今年多大了?”

“只比皇上大两岁,二又二。”

“老师傅该抱曾孙哩,过把月等他回来,朕把永宁许给他。”

“唉,傻小子没尚公主的福分,老夫怕会折了他的福寿咯。”

“不怕,朕把他放到李成梁手下,到时煞气蕴身看哪路神仙折他寿元。”

……

杨博看了眼皇帝。李成梁是有名的横人,与他素来不对盘,把他的傻孙子放李成梁手下,再出个二横子。这是膈应谁?

“太师,听说朕赐你的紫茶壶碎了。”朱翊钧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皇上恕罪啊!人老了,眼花手抖一不留神就给摔了。”

“没事,朕不介意,等你寿辰到了朕再送你一副。”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杨博没再接话茬子,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子。

“老夫今年八十有三,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悟出人生第一至理便迫不及待的前来告诉皇上!”他这么说着,到最后忍不住打趣道。

“吃粥是福呀!”

朱翊钧心念一转,强笑的扯着嘴,道:“《煮粥诗》么?太师来迟了,朕早几年就听说了,太师的诗词在士林中颇为流行的。”

杨博笑道:“哪里哪里,穷聊几句顺口溜而已。”他说的很谦虚,却怎么听都像在自鸣自得。

“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皇上,臣再进一言,身处高居显位者当别有襟抱,长保食粥心境。以往您听人咳嗽一声,就得喘上几口粗气,该改该改咯。”

杨博说话向来这么光明磊落,有时比之张居正还来得大胆放纵,朱翊钧总气他当面拆台子,却又舍不得身边没了他。

他这么说着又在暗示归意,淡薄于田园间。

朱翊钧闻言,眸中一闪,双眼如一泓静水,许久后缓缓道:“先生去了,冯保也走了。朕就剩下太师了。”

听到这话,杨博略侧过头,神情微移,只是一瞬,却又恢复如常。

“如今太师也想走,连个说话的人都不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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