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姒顺势溜了一眼堂上众人的神色,笑意更深了一层,“所以,便有两个猜测,第一,这本日志里至少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至腊月这段时间,高郎君并没有当日书写,而是事后所补。那么问题来了,高郎君在宫中应卯,论理应当详细记录汉王行踪,以便查阅,为何当日不记?”
她笑眯眯地看跪着的高显,“第二,这本日志自应和二十二年闰九月之后,就换了另一个名为高显的主人。他从未写过宫中的案册日志,起初为了模仿之前的日志,免不得捉襟见肘;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事后弥补,出错也极为正常。这些结论,再加之储监正的提醒,那么我们眼前的这位高郎君只怕不是真正的高显吧?”
“无稽之谈!”高复岑再也按捺不住,怒指长孙姒,“想我高家几世忠良,光风霁月,由你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至此。你一无凭据,二无人证,无端栽赃皇家姻亲,是何居心?圣人犹在,我定重重参你一本,还我高家公道,以儆效尤!”
王进维手疾眼快,半是规劝半是警告将他按回了座位,“高公切莫急着寻公主的错处,待将事情始末一并听完。诸位同僚都在此处,所有不妥,高公据理反驳,就算到了圣人面前,也能做个见证!”
长孙姒面色平和,也不管他火烧眉毛似的怨怼,只饮了一盏茶,接着说道:“我说了这许多,不晓得各位的如何掂量。应和十八年,高显意外得知府里秘事,惹得高公大怒,将其送到禁军中免生波澜。无奈高显耿直,二十一年又提及此事,高公怒不可遏,无意间敲断他的额骨,伤愈后本应再回禁军之中。高公生怕高显泄露此事,只得寻心腹替代年幼的高显,就是眼前这位。而全安至始至终陪在高郎君身边,不杀他的原因,也只怕是为了保证这位假的高郎君不被拆穿吧?”
说到此处,众人无不点头,看向高复岑的目光也是疑惑丛生,她接着道:“我并不知道真正的高郎君去了何处,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这位高郎君与何钱氏理应是旧识,不过有无夫妻情分,也只有你们二人最为清楚了。”
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轻声道:“阿岩不能算作何晋源的郎君,是事出有因,或许是这位郎君和何钱氏的孩子也不一定呢!”
“他在哪,阿岩……他在哪?”他神情大恸,看着长孙姒的眼神也绝望起来,了无生趣,“我听说,他被官衙的人带走了,他,他……”
“他死了!”
“……不会的!”他膝行了几步,踉跄着倒在长孙姒跟前。南铮挥剑拦下,他死死地攀住剑柄,质问她,“我怕他被害,才默许你们带走的。在衙门里怎么死,怎么会?”
长孙姒低头,望着他通红的眼睛,叹了一声:“钱氏身上的毒,阿岩也中了。七月初九用晚膳前,他擦破了胳膊,毒从伤口进入他的身体,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他喃喃自语,颓废地跌在了地上。
她扬声道,“何钱氏一家险些坏了你们的计划,怎么能不除掉?虽然你尽心尽力地保护,派人假扮她,希望能瞒天过海;甚至不惜犯险,在回舟台杀人对你的主子以示警告!可惜的是,你听命于人,身不由己,终究连妻儿都保护不得。阿岩去祭拜阿娘,身上也招惹了同样的毒,见血毙命;一个小郎君,磕磕碰碰难免见血。所以,下毒之人从伊始,就没有叫他母子活命的意思!”
“不会的……”他声泪俱下,剖开了心肺似的的凄厉,“答应我留阿岩一条性命……”
魏绰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两眼,清了清嗓子道:“说吧,你究竟是何人,听命于谁!”
“我,确实不是高显!”
他埋着头,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力气,“我叫高应,是高家的影卫,原本在安州伺候。应和二十二年才到的京城,那时候高侍郎说高郎君需要避世养病,高家又不能无人支撑家业,因我长相酷似郎君因此才叫我假扮应付。钱氏的确是内人,我匆忙离家又断了音信,她孤身无依。九年前,寿州士绅何晋源路过安州时,强娶她为妻。”
他伸手拭泪,哽咽道:“何晋源开春死在途中,今夏寿州遭灾,她背井离乡到京城找我下落。我在城外遇见,接进府中,原以为阖家团聚。谁料到全明叫人运送流民之时撞见小凡,杀他还被阿岩看到。我想着借抓他回府之机,将他悄无声息地送走,也能保全他们母子性命。”
“就是他!”他直起身来,直指面无表情的高复岑,“他得知了此事,要杀他母子后快,毒是他命人下的,流民之事全是依照他的意思来办!”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向沉默安坐的高复岑看去。两朝肱骨,少年时守卫边塞,安州高家出类拔萃的人物,那么事实真的不堪一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