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对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很是喜爱,伸手拧她的脸,“咱们兄妹谁跟谁,我把江山交给你放心得很。”
“我不放心!”她托着腮摇头,“我怕哪天控制不住把你从皇陵里扒出来!”
长孙奂不以为意,捻起茶盖儿撇沫,“悉听尊便!不过你那么爱干净,扒出来的时候记得离远些!”
长孙姒:“……我很好奇,四哥五哥心思不在朝政上咱们不提,可六哥九哥十一哥可都是虎视眈眈,你是怎么劝服那些老臣的?”
他垂眼淡笑:“这个甭管,安心做你的监国大长公主!”
“那你去哪?”
他摇头,“这儿离清华山近,朕和慧信大师有缘,就闲下来听听禅经呗。”
长孙姒低着头嗫嚅:“你会……死么?”
他撇开眼不再看她,“谁知道呢,也许不会罢……”
人还没走,碟子里的芸豆卷早就凉透了。
自从那一日兄妹二人约定下来,长孙姒就住在宫里备嫁。离婚期越来越近,宫里到处都装扮起来,她去试那些繁复的婚服,直到长孙奂点头,连花钿的模样都修了好几回。
八月初六是她的生辰,在她二十岁这日能嫁出去似乎是个好兆头。她扶了扶脑袋边的垂耳博鬓,喜盒里上还有未启封的宝钿六只,喜婆婆正给她勾斜红。
她在蝠形柿蒂连弧纹铜镜里瞧了瞧,都说傅粉娘子最勾人心,可怎么看都是一个被压制抬不起头来的女鬼。喜婆婆好话说了一箩筐,鸾凤和鸣,儿孙满堂。
长孙姒笑笑,她相信慕璟待她不错,可惜他心里头有人,就像两个人中间隔着一道河,彼此在对岸走,即使同行却无法靠近。
大晋的婚仪里拜堂是在晚上,白日里沐浴诵经,求佛祖赐一段好姻缘;午时过后开始正式的梳妆更衣。慕家也奉召派了喜婆来,她倚窗而立,听她说驸马如今正在同圣人叙话,一定同公主夫妻和睦,绝不相负。
不过是一句藏在永安宫灯火辉煌里的客套话,听过也就算了,像是身上的朱雀翟衣,这一生恐怕也就今日一回,拼上了所有的福气,明日都烟消云散了。
长孙姒回过头来打断她,“多谢喜婆婆!烟官,给婆婆秤上二十两银子。”
烟官松了一口气,扯了婆子就往外去。齐氏替她放下透额罗,殷红的细纱遮在面上,透过去入眼的物件都是一片红艳艳的。她正觉得有趣,手里就被塞了把喜扇子遮脸,被扶着往外走。
她记起来,出宫前是要往摘星阁拜辞长孙奂的。
摘星阁在永安宫东六宫西北角的高台上,台阶三百九十一级。她走上去,气没匀一口,便行拜礼。在京的姊妹兄弟齐聚,平日闹得再狠厉,如今也都装腔作势,勉强道喜。
长孙奂病怏怏苍白着脸,还是笑得良善,训导几句赐了喜包。众人在他支撑不住前出了门,隔着落地的龙凤呈祥屏风,外头是吉祥如意的夜色。
伺候的喜人几十,簇拥着她下楼,猩红的地毡绵延,融进宫人挑着的灯笼里。太常寺少卿跪在台阶下,手中捧着喜盘,上有祚雁一对,币帛一匹,口中念道:“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中书舍人慕璟求娶晋和嘉公主,结凤仪之好,琴瑟之欢,敬告上天,公主允否?”
长孙姒撇撇嘴,方要应答,恍然间却听着似重物坠下的一声闷响,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众人正一心一意等她回应,因此安静得很,猛然间被唬得魂飞天外。
她皱眉,也顾不上那茫然无措的少卿,三步两步下了摘星台。楼下的渡莲舫前早早有宫人跪成了一圈,埋着头捂着嘴哭出声来。
地上血肉模糊的一滩,却是她长姐和瑞公主长孙婠六岁的女儿城陶郡主,早没了气。
长孙姒撩起了透额罗,奔过去俯下身子便要抱孩子,后头便有人责骂,“住手,长孙姒!你放开她,你滚开,滚开,不要碰她!”
围拢的人让出空荡荡的一条路,长孙婠石榴红的披帛掉在地上,蜿蜒如蛇;雍容骄矜的模样烟消云散,哭花了脸,仪态全无,扑过来重重地撞开了长孙姒,从她手里夺过了城陶嚎啕大哭,“滚,谁也不要碰她!我的孩子,孩子,啊——”
闻信的宫人三三两两往楼下聚拢,谁也不曾说话,大喜的日子里出了这趟差事,一时间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她点手唤过来在摘星阁伺候的半臂青衣的宫娥,“把伺候城陶郡主的夫人嬷嬷带过来。”
长孙婠压根儿不领情,一手抱着血肉模糊的孩子,剖心挖肝地嚎,句句啼血,含芒带刃,“长孙姒,都是你,做什么善心模样。城陶是看着你身边跟着的白猫非要去捉,才从摘星阁上摔下来,如今却在这里装好人?煞星,合该你阿娘扔了你,报应报应……”
喜神护佑的新娘成了凶手,长孙姒不明所以:“阿姐,三郎最是厌恶白猫,这个你不是不晓得。我今日大婚,何尝有时间去找什么猫?”
“闭嘴……”她拔高了嗓音,一把扭过城陶血淋淋的脸,“你看看她,还敢信口雌黄?本宫定是要参奏一本,叫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