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铮递了杯茶到她手里,又推开半扇直棂窗,偶有路过的宫人来行礼,他这才回转身来看着她道:“没人记得,可是出了事?”
长孙姒犹豫了半晌,“衷哥儿说那刺客用匕首刺伤了烟官,可是滕越在九洼湾里找到的是一柄单刀,上头没沾血,看样子半道上换了兵刃。”
“匕首?”
长孙姒皱了眉头道:“可不是的,和滕越找着的刀对不上。我反而觉得那刺客有异,这么些人追了半晌连个人影都没摸着,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显而易见的罪证?”
他道:“何钱氏一家也是寿州人。”
她的眼睛透过袅袅升起的茶气朝他望过来,满满的精神劲儿,“你也这么想是不是?偏偏又是寿州,前后脚的事,论理也不该这么巧合。”
今年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多得数不完,可来来回回就在他们长孙氏族里晃,牵在伶人手里的傀儡,一板一眼,不留神撞上刀光剑影可什么都不做数了。
“嗯。”南铮低语一声,若有所思。
寿州隶属淮南道,惠通渠自河南道经寿州入淮南道,再至江南道。自古以来寿州入夏多雨,历代都有白水围城的记载,民间更有坐于城头涤足的说法。
今年也不例外,惠通渠修缮不当,沿岸流民甚多,逃之京城以图谋生也无可厚非,可偏偏行刺君王之后留下这等样的罪证,到底是刻意陷害又或者另有隐情。
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新皇登基的头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都是风雨飘摇的,多数的人是看好戏的,长孙的名头也不尽管用。
她偏过身子,抬起头来看着南铮,目光软绵绵的,卸下了防备,极度的疲倦,“刀呢,可查着什么了?”
他点头,应道:“世宗庆贺登基三十年,京城外守备神武卫因此换了通用佩刀,历经月余,改换更制就不再使用。后来神武卫哗变,叛军处斩后,连铸造的模具都一同销毁,鲜少有人知晓。”
他招呼侍卫呈上来单刀,方柄厚脊薄刃,极其轻巧,神武卫守卫京城,所用军器皆是上品。
这刀看起来精致贵重,往刀刃上打量,在锋利上败下阵来;再用手敲击刀背,高低立显,不过是刀中的次品罢了,似乎赏玩也都是不合适的。
长孙姒托着刀左看右看,脸险些从刀刃上滑过,南铮不动声色地取走了。
远远的有钟磬之声传来,飘散进小金殿里,在光鉴的地砖上微微游移的纱帘间穿行,漾开一片庄严和清明。
她仰着脸,满是安慰:“你先去查查,当年可还有什么隐情,人捉不到也不能错判,容后再议!我方才听衷儿说,他瞧着个抱猫的小娘子,我担心城陶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十八卫皆在圣人处护佑,”南铮取了软囊来搁在她身后,“行程尚早,公主歇会。”
她依言伏了上去,脸深深地埋在金线昙花里,褘衣广袖无力地搭在头上,五蝠含芳的簪子从发髻里滑出来,他伸手,按了回去;似乎蹭着了她的头皮,就瞧着她伸手往他腕子上拍了一记,脸埋得更深了。
他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唇角微微牵了牵,临出门前还听她要传见工部的人。
待到她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了。天色暗下来,东面的湖上似乎有混沌的雾气聚散,月华滑过雾帐落上樟木线雕金箔牖台下的罗汉榻。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南铮,半团窠红漆殿门推开,进来的却是两个女官,给她见了礼,待用罢晚膳才道:“圣人在舍利塔进香,南统领相陪,先遣了工部龚尚书前来,公主可要召见?”
祭天前进香沐浴是大事,大晋笃信佛教,连圣人在出生三日之后都要拜得道高僧为渡者。
太庙后头立着三座鎏金舍利塔,当中一座供奉着高祖渡者善明大师的舍利,珍贵异常;新帝登基必然前去感恩参拜,以示诚心。
长孙姒点头,“那倒还有些时辰耽搁,先叫他们进来罢。”
工部尚书龚陵朗,河南道沁阳人,致仕左仆射狄如靖门生,应和十一年进士,十九年入工部,辅掌营造屯田水利,二十二年擢侍郎,二六年升尚书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