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匡业、卢绛、韩熙载与徐景迁相处久了,知道他的性子,征求意见时不论尊卑贵贱,但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能提出中肯的意见,弥补徐景迁思虑的不足,更能得到他的重视。如果心有顾忌而藏着掖着,反而会令徐景迁不快甚至有所看低。
因此,卢、朱二人分别结合各自经历,对方案中一些疑惑之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徐景迁则是先解释了自己如此设计的初衷,然后三人一起探讨,思想碰撞出交流的火花,不断完善方案,徐景迁一一将需要修改之处记录在册。
经过一个时辰的讨论,练兵部分的底稿勾勾画画,方案更趋成熟完善。等徐景迁等三人喝口茶歇息片刻后,韩熙载开口问出了疑问。
“仲登,这行军司马一职,出自北周,作为行军统帅重要僚属,参赞戎机,协理军务,一事一设,事毕即撤。前朝以来,藩镇拨乱,行军司马遂为常设,成为幕府显职。练甲兵,修器具,预机务,典粮草,无所不与。但从未听闻在小小一军中设置司马,更何况以这份方案来看,司马之职似乎一直设到营、都两级。”
徐景迁闻言呵呵一笑,设置司马,正是徐景迁这几日闭关思考的得意手笔。即便没有人提及,他也会主动介绍,以验证他的设想是否有些超越时代。想了想措辞,郑重说道,“不错,层层设置司马,正是我苦心孤诣所创。主要考虑就是借鉴行军司马的作用,在百人都编制以上全都设立司马,以分主官之权。”
韩熙载眉毛一皱,苦口婆心劝道,“分权?我知仲登鉴于唐末藩镇割据乱局,故而有心二分将领职权,但此事万万不可行!军权贵专,号令统一。战场上只有上下一心,才能战胜敌人。否则如若将领与司马号令不同甚至相违背,下属必然莫衷一是,十之八九会导致败亡。仲登要三思!”
韩熙载说得较急,不经意间语气重了些。徐景迁不以为意,等他说完,在心中捋了捋思路,开口说道:“叔言不必过虑,且听我说完不迟。刚才你讲到藩镇割据,这也正是我草创这项制度的初衷。节度乃至军主之所以嚣张跋扈,割据一方,就在于士卒只知将领,不知朝廷。”本来徐景迁想说不知天子,可想到自家实际,临时改口称不知朝廷。
略一停顿后,徐景迁接着说,“形成了兵为将有的局面。原因就是人、财、物三权都紧紧攥在一人手中。朝廷之公器遂沦为个人之私品,制度崩坏一至于此,即便忠臣良将也会滋长不该有的野心。比如被晚唐朝廷视为国之柱石的淮南节度使高骈,也在黄逆偷袭长安得手后,意图割据江淮,拒不奉诏勤王。”
见韩熙载三人若有所思,徐景迁留了一点消化时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所以,绝不可将军中大权集于一人之手。否则,必然会招致大权旁落,祸乱滋生。正所谓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设置司马以分权,正是为了匡正时弊。至于军令不一之事,我也有所考虑。”
“刚才叔言讲过,行军司马者,修器具,预机务,典粮草。我设想的司马职责也与行军司马有类似之处,主要是做好后勤保障、士卒宣教等日常事务。至于部队训练、行军打仗,则由主将全权负责。二人职务分庭抗礼,职责互不交叉,可以达到一而二,二而一的效果。当然,这只是初步的设计框架,具体运行中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暴露出来,我们再相应完善。”
韩熙载听了徐景迁的解释,深深思考后,缓缓点头。然后开口问道,“后勤保障好理解,无非是器械、辎重、粮饷,但士卒宣教又作何解释?”
“这几日我翻阅史书,发现了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那就是古之名将,大多爱兵如子。比如,战国时代名将吴起,身为大将,与士兵穿一样的麻布,吃一样的糙粮,睡一样的草席,与手下苦难与共。曾经亲自跪在地上为伤兵吸吮伤口上溢出的脓液,士卒为报恩奋勇杀敌,战死沙场。再比如,汉朝名将卫青,行军途中,凿地挖井,等士兵们都喝水了他才喝;回军途中,等士兵们都过河了他才过河;朝廷有所赏赐,全部分给麾下军吏。”
徐景迁一边回忆着《史记》里面的记载,一边用浅显的语言翻译给朱匡业听。然后接着说道:“只有士兵归心,皆愿以死报之,才能缔造一支强大的军队。可问题是又回到了刚才那个话题,如果某个将领爱兵如子,那么可能就会滋生弊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我打算从一开始就将宣传、教育、爱护士兵的职能交给司马。如此一来,将领以威望驾驭士卒,司马以恩德感化士卒,双管齐下,必能铸造强军。”
“可是,如此一来,司马既管着军中财物,又在军中广有人心,若由司马升任将领,不也会产生据以作乱的根基吗?”韩熙载根据徐景迁的介绍,找出了其中的漏洞。
“问得好。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那就是建立两条军职晋升系统。单独组建司马系统,上级司马概由下级司马升迁而来,最低一级的都司马,或由下级军吏升任,或由普通士卒擢拔,或由军外小吏转任。一旦出任军中司马,除个别例外,否则一般不再回归作战指挥序列。如此一来,既可保证军中司马的独立性,不受作战指挥系统的限制。”
“这么说倒是讲得通。”韩熙载点头称是。
“刚才仲登所言,军中财权交由司马,那人事升黜的权力归谁?”卢绛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