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得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高,你看到了什么?
日月星辰触手可得!锦绣山河尽归我有!众生俯首唯吾独尊!
站的越高,所承受的便会越多。寒冰风雪先打身,你受得住那种寒冷吗?世间沧桑人思变,你承受得住那岁月的孤寂吗?魑魅魍魉尽缠身,你不会……怕吗?
……我…冷,很冷!亦,承受不住。……有时也会怕,会难过,但是……我还有你!你得陪着我!纵使风吹雨打,人心思变,你都得陪着我!生,君临天下,共享世间荣华。死,携手炼狱,永不得离弃。
这人间,才是个最大的炼狱!你我……便是最肮脏的灵魂!
九州大地的心脏位置,在一堆堆雄伟壮丽的宫殿群中间,一个低矮朴实的小白砖红瓦房格外显眼。
此时的这个小房子里,一个端庄妇人坐在案桌前专心致志地抄写着一本小指厚的经书。她身着暗灰色雷云纹锦缎直裾深衣,右衽交领长袖,袖口宽大,一条暗紫的长宽锦带束于腰际,脚蹬丝锦编织金线描边的方头黑舄,一头银丝用两支凰头玉笄在脑后绾髻,腰间一块血玉格外显眼,与一头白发形成鲜明对比。她面目尽显沧桑,已无法看出年轻时是何等风姿,但那身上不知如何磨砺的非凡气度,却让人感到由心而生的敬畏。
旁边一个朴素雅净的婢女正在帮忙研磨。婢女看着妇人疲倦的面容,心生痛惜,犹豫半天终于开口:“殿下都写了一上午了,歇会吧?芳乐熬了殿下喜欢的绿豆莲子羹,婢子端来给殿下解解乏?”
妇人丝毫不理睬,全部心神专注笔下。宫女无奈不敢再做声,悲痛地垂头,泪眼婆娑。
房门外,一个同样素净的婢女端着一碗清香扑鼻的羹粥,恭敬的侍立在一个身着玄色锦袍,上纹四爪金龙,威仪万千的俊秀男子身侧。婢女悄然抬头望了一眼日头——日当正中,光照耀眼。她心中忧惶,微上前一小步,道:“君下,该是午膳时间了,殿下……”
男子紧皱的眉头锁得更死,满是红血丝的双眼盯着紧闭的房门,因口燥而沙哑的声音仍不失威严,沉声道:“去吧!”
“是!”婢女恭敬应着,小心地端着那碗羹粥推开门,随着轻微的“吱呀”一声,一头亮眼白发从男子眼前滑过,他仿佛感到刺眼般倏然垂下眼帘。
婢女缓步靠近心无旁骛的妇人,柔声道:“殿下,到午膳时间了,您先吃些东西吧!”
妇人心神专注,依旧不受任何干扰。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皆面色悲戚,低头默默泪涌。
“完了!”
半个时辰后,任自己沉浸在寂静中的两女骤然听得面前传出一声嘶哑,两人齐齐抬头,惊慌失色。两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落进面前妇人眼中,她轻笑一声,面如春风轻拂,声却如老牛喷鼻,让人发憷。
妇人放下手中抄好的经文,拿出怀中绢帕轻柔的擦拭掉两人脸上泪珠。一人给了一个温暖的拥抱,待两人眼中惶恐褪去,她轻笑着:“这么热的天,去让安儿进来吧!”
两人再次瞬间慌神,手足无措,也是自知无法违抗这个看似随和,骨子里却万分执拗的妇人,无奈从命,缓步退出。
两女出门前再深深看一眼那温和注视她们的妇人,又在瞬间泪如雨下。
不论经历怎样的风雨,她总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两人退出片刻后,杏黄衣男子进入房内,走近妇人恭敬行礼,“儿臣请皇姑姑安。”
妇人微笑着把人扶起,欣慰着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健壮的侄儿,真是继承了他们谷梁家的优良血统。
“你父可有要交给我的东西?”
“您……知道?”谷梁邵安眼中划过一丝慌乱。
妇人失笑,“呵呵,你看你皇姑姑这么傻么?……携手炼狱毕竟,双子连心啊!”
男子于心不忍地看了妇人一眼,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绢,双手轻托呈在面前。
妇人把白绢接过,只见上面七个歪曲的血红大字——来生再不做姐弟!“……好啊…好,哈哈哈,难为他临走还这么惦念我!”随着妇人的身体颤动,白绢飘落在地,血红大字在白绢的映衬下,格外的刺眼。
谷梁邵安从未见过素来庄重详和的妇人如此失态,悲恸欲绝却欲哭无泪,双眼被憋得通红,破哑的嘶笑声只让人感觉无尽悲伤!虽然从他记事起至今二十二年,这次也仅是他见过这人的第三面。
他想上前安慰,但对这人的仇恨终是掩住心底泛起的细微同情。
妇人很快安静下来,冲谷梁邵安露出一个自以为狡黠的笑容,看在他眼里却只是凄凉。“安儿,姑姑也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啊,我也早就看不惯他了。他以为,谁都想做他姐姐吗?”
“皇姑姑……”谷梁邵安再如何恨她,此时心中也充满苦涩。
“退下吧,安儿,他的话我收到了,送他先走…走吧!不准任何人再来打扰我了!”妇人落寞转身,示意对话结束。
谷梁邵安缓缓退出房子,终是心中略有不舍,最后再看一眼那万分孤寂的背影。带上门后,转身长呼一气,抬手理好衣袍,再无顾虑,跨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