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记得,自己被母亲扑下了沟,头被重重地磕在了硬物上,便成了一片空白。
此时的祥子,抽泣地抹了把眼睛,泪水已经变成了火辣辣的干热。他用手,在一处稍稍高起的平地上,刨开一个浅浅的坑。吃力地,将母亲移到坑内。拔些干净的青草,掩盖了母亲的身子。抱来许多土疙瘩,砸碎磊在青草上,形成了一座矮坟。又用石头,在矮坟的四周,围成一道石墙。
祥子望着母亲的坟,“噗通”一声跌跪在地上,本已干涩的双眼,又涌出了两股粘稠的泪水。
祥子捡起地上的包袱。他知道,里面是干粮,和一小包银元。
他一步三回头地,顺着壕沟,朝北走去。转过一道弯,眼前的景象,让他惊恐得不知所措。
狭窄的沟底,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黑红的血迹,遮盖了青黄的河沙。祥子用惊愕的目光,闪电般的扫视了一遍,确认正是商队的人。那个被压在底下,只露出半个脑袋的人,正是他家雇的马车夫。
祥子神情悲壮,而又惊恐地,从尸体缝隙迈了过去。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回身,从尸体上取下干粮和水袋。捆绑在一起,搭在肩上,便茫然地朝前走去。
太阳已经从沟底消失了,只用耀眼的金色,勾勒出沟沿的轮廓。一只苍鹰,在蔚蓝的天空,悠然地盘旋着,好像已经发现了丰富的晚餐。
祥子拖着疲乏的身子,困兽般地努力朝前走着。又转过一个急弯,沟的右边不知啥时,塌下大块土,将壕沟填埋了半边。祥子心中一喜,浑身顿时来了力气。甩开膀子,顺着塌成的斜坡,便来到了沟顶。
此时,太阳已经泛红,一望无际的荒凉,见不到一丝儿生命的迹象,贫瘠得只剩土地的黄色。只有不远处,那道土梁上的马路,依稀地留给祥子,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祥子感到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干热。于是,太阳大的时候,就躲在背阴的芨芨草下睡觉。早晚天气凉爽,就缓足了力气赶路。
然而,令他困惑不安的是,三天了,也没遇见个人影儿。就连一间住人的房屋,都没见着。路的两边,除起伏的黄土沙包外,偶尔也能见到一两丛,活得不旺的芨芨草。
身上,仅剩能够对付半天的水和干粮。鞋子磨破了,就用空水袋捆绑在脚上。没见过水的脸,那些粘稠的东西,早已变成黑褐色的块状,自由地脱落了。原本白嫩的脸颊,已被汗水和沙土,装扮成一绺一绺的花色。
这天响午,他好不容易,见到一处十字路口。这让他既兴奋,又困惑。他站在路口中央,茫然地四下张望。西、北两个方向,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色,只有东边的远处,似乎隐约显现着,房屋的轮廓。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决定向东走。
就在此时,东边马路的拐弯处,来了两辆马车,有一人骑匹黑马,走在马车的前面。
祥子,兴奋得眼眶都湿了。这是他几天来,头一次见到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