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九月正朔,红日初升,厚重的朱红宫门刚一打开,原本空旷的紫禁城,一下子涌入好些身着朝服,却披着缟素的身影。
他们毫不停留,脚步急急,向乾清宫赶去,官靴急促地踩踏着方砖,噔噔地回响在广场上。
场中的众人正是内阁首辅方从哲、英国公张惟贤、内阁大学士刘一燝、韩爌,左都御史张问达、兵科给事中杨涟等十三名顾命大臣。
他们汇聚在一起前行,默不作声,面色肃穆中带着焦急,及至乾清宫殿门近前,看见皇太子已在殿门汉白玉阶等候时,众臣的脸上都不免微微一愣,停滞一会,方才纷纷行礼不迭。
在众人想来,以当天李选侍的骄纵举止,以及往日的宫内传闻来推断,皇帝新丧,那个妇人难免会节外生枝、惹起事端,谁曾想这会看起来竟如此风平浪静,只有领头的张惟贤老而弥坚,发现太子靴上有暗红色痕迹,似乎是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他的心中悚然一惊,抬头看向太子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另一侧,首辅方从哲在低头行礼的时候,嘴角不为人知地,轻轻往上扬了扬,看了一眼在场目光暗暗交错的刘一燝、韩爌、张问达、杨涟等人,心中微微哂笑,这京师内外盼着选侍生出事端,想要借机抢那拥立之功的“有心人”,恐怕是要失望咯。
他现在心宽体胖,自己当首辅这么多年,又有巴结郑贵妃以讨好万历皇帝的隐隐骂名,红丸之事恐怕也难辞其咎,东林来势汹汹,自己正好急流勇退,随波逐流,看戏便成,这难熬的朝局也终于不用自己维持了,沐浴在初升的日照中,方从哲竟是享受起久违的惬意来。
回礼之后,朱由校领着众臣入殿,来到泰昌天子的遗榻前,沉声道:“父皇今日凌晨驾崩,有劳诸位大人主持了。”说罢,又是深深躬身行礼。
殿内已经是缟素一片,见到已经微微发僵的天子,被裹着一身素白,安置在前,众人纷纷回礼,口中连称不敢,面有戚容,其中几人眼中还隐隐有泪光。
作为首辅,方从哲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他上前一步,向太子行礼道:“天子新丧,臣等沉痛万分,请皇太子殿下务必节哀。”眼中似有泪水,领着众臣向天子叩首行大礼,朱由校站立一旁,郑重还礼。
方从哲领众臣起身后,从袖中取出御榻顾命时,已经拟好的皇帝遗诏,接着说道:“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奉先皇诏于御前,不敢拖延,请殿下顺天景命,遵先皇遗志,早登大宝!”说完,将遗诏高举过头,又是低头躬身行礼,众臣纷纷行礼,一致称是。
按照常理,储君要三次推辞众臣劝进的,但此时主少国疑,一个多月就去了两个皇帝,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在外又有强敌窥视,内部又是各种饥荒亏空,朱由校本不想玩这种政治游戏了,但有些话却又不得不说,面色沉郁,也是郑重回礼道:“本宫满心忧虑,心念父皇,难以自己,暂无心其他。”
方从哲似乎看出了太子殿下推辞中的轻描淡写,旋即又上前一步道:“殿下当以国事为重,节哀向前,请殿下勿辞。”说罢又跪拜行礼,其他众臣愠怒地看了眼,这个老匹夫怕是要把这拥立之功抢完?还要不要脸面了?!但也只得跟着跪下纷纷道:“请殿下勿辞!”
朱由校看了眼这位后世名声不显的内阁首辅,对他能洞察自己心思暗暗点头,但依然缓声道:“忧思难断,请诸位大人以父皇后事为先。”
做事做全套的道理在场众人都是明白,左都御史张问达,出列行礼道:“天子病榻前,言辞殷切,还请太子殿下,以皇上遗志为先,臣等再叩首!”竟是又跪于地上,其余众臣也是纷纷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