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连续被敲响好一阵子,唐申才悠悠转醒。睁开眼后,他发现自己侧躺于床边的地面上,一只手搭在床榻边缘。身体因为长时间没有移动而略微僵硬,发簪跌在旁,一乌发尽数披散在后背。
昨日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为何躺在地上?就目前状况看,似乎是没来得及走到床边……
唐申坐起身,以手扶额,首先低低应了声外面的问话,待脑中晕眩感平复,才开始回忆。
对了,他依照唐宛凝命令脱离队伍,独自执行监视雷元江顺带了解欧阳家宝藏的任务。随雷元江抵达堂口后,不但得知蓝斓遭人杀害,还意外遭遇足足提前三年出现的罗谷雨。果然用罢解药后还是得直接休息,费力去思考确实太勉强。
还记得昨夜他粗略分析,总结出如下几个切入点——也可以说几个比较大的疑点。
其一,蓝斓的死。
如果没记错,这件事情哪怕是在“最后”,罗谷雨也没有找到凶手。如此意味着罗谷雨将会留下直到查出真相的同时,更意味着暗中有一个敌人窥视者他们。
其二,唐宛凝关于欧阳家宝藏消息的态度。
依然不排除存在着对他的监控,但因为雷元江的行径并未刻意隐瞒,唐家堡若遣人稍微打听其实也能够得到消息。蹊跷的地方在于,为什么唐宛凝偏偏派他去执行这个任务?纵使新一辈之中,唐宛凝能无视遭遇危险概率随意差遣的人只有他,但唐宛凝阵营中武功比他好的师叔比比皆是。就是堡里师叔辈最优秀的杀手,也不敢说能够刺杀雷元江或者对上莫赟后全身而退——霹雳堂一直存在一件极厉害的火器,上任霹雳堂总舵主在某次与数名唐家弟子的遭遇战中,凭借此器一人将他们全数击杀。唐宛凝是从哪里得来的把握,认为他有能力靠近雷元江而不被逮住?
其三,欧阳家的迷局和宝藏。
欧阳世家的奇案他曾打听过,知道个大概。简略些说就是某一日整个欧阳本家的人,连带着前去拜访的江湖中人全数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于宝藏的事情,他没有参与调查并不是非常清楚。
其四,五毒教主遣人调查欧阳家奇案的原因。
他虽没有与五毒教主——据罗谷雨所言名为罗立夏,有太多交集,罗谷雨亦很少提起过其娘亲。但以唐申两世的察言观色能力,三年前远远那一此会面,就让他肯定,那样一个女子定不是个简单人物。五毒教主为调查这件事与霹雳堂联手,其中原由多是因为苗疆人与世隔绝,即使心狠手辣之辈,在人情世故上都单纯到一种程度,单独进入中原怕会遭人欺骗。再者靖安属赣章范围,有霹雳堂这条实力不弱的地头蛇在,做什么都会轻松得多,更不会因巫蛊的名头遭中原人栽赃陷害。
总而言之,以五毒教主这般重视欧阳家曾经发生的事情,甚至不惜先派蓝斓这个内定的圣子之妻、未来蓝家主母,后令罗谷雨来调查的行为来看,欧阳家中必定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做出这般行径。
理清纷乱的思绪,唐申拾起发簪挽发,再将凌乱的衣裳稍微整理利索,洗漱完毕开门欲出,却见雷元江就站在门外,举手正作敲门状。
“三伯?”
雷元江抬脚往房里走,顺便把门带上,没等唐申发问开口就一脸严肃道:“越儿,昨夜我与那苗疆来使绕着圈子谈了许久,大体才弄明白他是五毒圣子。蓝丫头的事情一出,我就知道事情要不好,没想到这回五毒教主竟然让圣子来趟这趟水。”
雷元江踱了两步,再道:“都怪我当初答应的太武断,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蓝丫头从不催这事,我也没太认真,半点不急,但是现在……越儿你说,欧阳家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叫五毒教主如此在意?她派遣一教圣子来此之举,是否另有所图?可会是借机渗透进中原武林?这个圣子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手上功夫小成气候,他若暗中对我们下蛊,我们恐怕难以提防……”
唐申倒是清楚雷元江忧虑的事情不会发生,可惜目前他与罗谷雨不过“初次见面”,他无法亦不能让雷元江信服。况且站在“雷越”的角度分析,雷元江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所以唐申顺着雷元江的话题说:“三伯的忧虑有道理。但就目前分析,五毒教圣子初入中原,人生地不熟兼沟通困难,不论要做什么总是要依靠我们。”
“苗疆蛊术虽厉害,却也不是无药可医,若他妄自出手害人性命,自诩救死扶伤的花间派不会冷眼旁观。再者,我们人数上占着绝对的优势,依三伯掌握的火器之能,此人毫无胜算,我们何须忧心。”
这番话看似劝慰,实则试探居多。可知唐申虽分析的面面俱到,实际上却尽是些对当下局面没有任何帮助的话,既没有否认罗谷雨会暗中施蛊,也半分不曾点到五毒教是否别有用心。
昨日之前,唐申也许会用心替雷元江想好应对方法,某种程度上来说,唐申与雷元江一损俱损。然而唐宛凝私令的任务实在蹊跷,在不能确定雷元江一干人没有受唐家弟子渗透的情况下,唐申只作壁上观,直到观察确认确实没有暗子参与。事实上,若非蓝斓的死对雷元江没有好处,唐申甚至会怀疑是雷元江下的手。
雷元江自然猜不到唐申心中所想,听罢点头:“越儿所想与我相去无几,我这颗心放下不少。”
说完这件事,雷元江将手中不大的包裹递到唐申手中,略带伤感道:“这是蓝丫头留下来的东西,想她出事之前还那样高兴地说等你回来要亲手送你,可是现在……”
唐申听着,将包裹打开,从里面抖出一件红衣。那衣袍边角处皆是光鲜夺目的彩绣,衬得正红色耀眼非常。
唐申很是有些惊讶,但又觉情理之中。
当初为了引诱蓝斓来到中原,他确实是使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手段,蓝斓确实也上了当。他一直与蓝斓保持着朋友以上、恋人以下的暧昧姿态,却是无半点越界的意思,除去朋友间的交流,绝无出格的举止。重生以来他对罗谷雨一直抱着责任感,即使是与他最为亲近的唐末嫣,最多亦不过牵个手。何况他最是明白苗疆儿女的习性,一但双方认定彼此,两人之间可容不下一点背叛,所以即便后期蓝斓言语之中已经有所暗示,他只装作不知。
雷元江看唐申半响不说话,以为他强自压抑伤痛,便拍了拍他肩头,沉声道:“越儿,蓝丫头在中原并无仇家,唯一涉及的事情,就是欧阳家。如果真是如此,那凶手为阻挠我们探寻下去,接下来定会露出马脚,我们守株待兔便是。如若不是,莫赟联合我一众霹雳堂弟子也不是吃素的,加上我这些年累积下来的人脉,定会找出凶手。而这衣裳……你还需小心收好,我听那圣子自报姓罗名谷雨,竟是蓝丫头的未婚夫!衣裳要是被他看到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唐申面上透出些纠结来,把衣裳重新包裹好,纳入他自己带来的包袱中:“自是晓得。”
他这纠结并非因为要面对暗恋自己之人的未婚夫,而是恰恰相反。能将唐申逼的露出真实情感之人,天下独罗谷雨一份。
叔侄二人说完悄悄话,看天色愈发明亮,估算大抵辰时四刻左右,便结束话题推门离开。此时分堂堂主已为他们准备好马匹干粮,一溜儿棕黑马中独一匹通体雪白,那堂主满面笑容将其牵到雷元江面前,无所不用其极地将白马以及雷元江夸的上天入地仅无绝有,大概是打着讨好的心里。他看雷元江似乎很满意,心中窃喜,怎知一转眼就见雷元江把马牵到唐申手中,竟搬了他适才的话把年纪四五左右的青年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一时间无言以对。
相处一年半之久,足够唐申将雷元江性格琢磨。
雷元江此人,外表很是好相处,经历原因令他有一派之主的威严却不会像往常一派之主般自负,做事圆滑老练,然而该狠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雷元江素来爱提义气,结交之人遍天下,其本身虽对武学和火器研究上没有多大天赋,胜在会用人。莫家向来是雷家的附属,彼此沾亲带故又是两代护法所以不提莫赟,霹雳堂另一个足不出户但大名鼎鼎的护法,江湖人称万法天匠的公输英,就是雷元江的生死之交,雷元江上任以后应邀担任两大护法之一。
所以唐申并未对雷元江偶尔为拉进关系的玩笑有太多想法,而是趁着还未启程向雷元江讨两把短剑。雷元江稍一想,便明白唐申不好使唐门暗器,当下让分堂堂主到库房里去寻两把短剑来。
唐申重生后修的乃是凤尾镖和唐宛凝独有的丝状武器——这两师徒也是懒的,至今没有给此武器取名。可重生前唐申主修的乃是匕首,凭借两把短匕与各路英豪交手亦是不落下风。再者短剑亦是近身短兵之一,靠的是身法灵巧,触类旁通下唐申运用起来并不费力,亦可掩饰一身满是唐家堡味道的诡异轻功。至于凤尾镖……尽管他有一百种理由可以骗过罗谷雨视线,本心还是觉得少用为妙。
分堂堂主见识过雷元江对唐申的重视,不敢怠慢。唐申原仅想随便拿两把能用的便行,不指望这小小分堂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怎想分堂堂主翻转整个库房,居然找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双兵来,问之道是雷火弹下亡人所留。
两把短剑皆有小臂长短,纯白鲨皮披鞘,触之生寒,没有剑镗,想来是舍弃了格挡一道。剑柄漆白,其上羽状纹路分毫毕现,剑首呈鸦首状,鸟喙锋利。出鞘则剑身赤金带红褐斑驳,点点粉末从剑面剥落,嗅之带铁腥与膻臭,想必是铁锈与陈年血垢的混合物。
唐申初看此双剑觉得有些许印象,细想发现这涉及到上辈子的记忆且颇是模糊,不甚确定地对惊讶的雷元江道:“大抵是名作……炎鸦刃。”
雷元江摇头:“未曾听说,依越儿看是否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