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谷雨手持一本《千字文》出现在胆心阁向师天徒请教时,唐申始悟昨夜罗谷雨为何能把这“虚伪”二字说的如此清楚准确。
只见两人各据窗旁书桌的左右靠椅,师天徒手持一卷黄皮旧书正襟研读,而罗谷雨盘腿而坐,一手撑着侧脸一手卷着蓝皮书,唇齿开阖间发出模糊气音。每翻过一页,罗谷雨便要首先让师天徒将其上内容复述一番,才自己来回读上几遍反复琢磨,毕竟他会听中原话,只是不熟悉如何使用。交谈中,两人皆下意识放轻声音,不远处,洛戈与莫秋雨怀抱书册背靠背倚着书架睡的正熟。
正沉浸在谆谆教导乐趣中的师天徒忽觉周身一寒,不由望了眼窗外明媚的天,心道自己这两日似乎总是冷热无常,怕是那天在山中受寒了吧。目光回转之际撞见雷家大公子的视线,他便点了点头扬出个温雅的笑容,继续为罗谷雨解答问题。
说起来,师天徒心中对这个大公子很是有几分好奇,明明对彼此底细尚且不清楚,同意让他并行可以说已经尽了道义。但如今人家不但带他一路,甚至还让他参与进一件看上去关系重大的事情中,这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不得不说,每每面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要小的青年时,师天徒总是油然而生一种被看透的感觉,要不是他很肯定自己游历这么些时候以来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来处,他都要觉得“大公子”知道他的身份。然而把话说回来,他游历的这些时候也曾听过不少关于霹雳堂的事情,所以再想想“大公子”身为霹雳堂总舵主的义子,有出众之处并不稀奇。
再者,前几日他把身上大部分银子借给一个落难的侠士,在遇到封人夙琪时就已然囊中羞涩,现在是既无钱又无权,一个两袖清风的闲人哪里有什么能让人图谋的,费劲去想什么尔虞我诈纯属庸人自扰。既然人家没说什么,他暂且厚着脸皮留下,否则以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想揭个通缉榜拿点赏银做路费都有心无力,真的会沦落到喝西北风的地步。他怎么说还是读过几年书,沿街乞讨似乎……嗯,少做为好。
何况他还没有报答雷家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如今雷家信得过他让他帮忙,他自然能帮就帮。这样对自己说罢,师天徒继续乐呵呵地指导罗谷雨说官话,顺手把窗开的大一些,好让阳光能照到身上,驱散寒意。
师天徒的动作与表情变化全数落在唐申眼中,他五指在手中页上抓了几把,心道师天徒教罗谷雨说中原话并无坏处,便把视线从窗旁两人身上挪开。
与另外几个全然不在状态的人相比,唐申百~万\小!说的速度堪称飞快,胆心阁一层中的书籍已经被他翻遍大部分,再有一会儿便可上二层。但是不知为何,此刻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袋里似乎有万千思绪转过,转念又什么都没有。隐隐觉得他似乎忽略了什么,有什么很不对劲……
究竟是什么?
唐家堡方面,早在两年前唐宛凝就在他的潜移默化中与唐绍策对立,除非唐绍策野心不再,否则没有缓和的可能。不过青衣楼的出现应该会让他们暂时一致对外,准备着手清理青衣楼。
三年前他收集了参与谋反那三户皇商的暗帐,唐素生这些年应该清的差不多,想来而今正领着钱多宝着手建立暗中隶属唐家堡的产业。
钱多宝在唐素生眼皮底下折腾不出什么。当初他不过因一念玩味才留其性命,其一,想看看这个本活不过童年的人能走到什么地步。其二,钱多宝多少与他有故,尽管只是做个明面上的傀儡,身家性命尽数捏在唐家手里,某些时候仍能起出其不意的效果。毕竟为防霹雳堂打压和丐帮情报网的渗透,唐宛凝可是在他似有若无的建议中,仅让唐素生一人插手。换言之,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人知道钱多宝名下商铺的真正主人。
霹雳堂雷元江方面更不用提,唐申自己看着,除非真正的雷越死而复生,否则出不了差错。
一一排查下来,并无错处。偏偏总抹不去心头危机感,令他不得不一遍遍回想,头都隐隐作痛。
唐申无声低叹一声,自门外走入的雷元江恰巧看见,凑上前关心道:“越儿可是倦了?”
“不曾。”唐申摇头,抬眸看雷元江手里信纸,“不知适才欧阳家弟子唤义父所为何事?”
雷元江皱了皱眉,随意把信纸一折塞进袖中,低声道:“无事,是你伯母来信。”
雷元江不说,唐申自然不会直截了当地问,只道:“若有要事,义父只管离去了结便是,此处有我守着,不会出大问题。不过说起伯母,这些年我一直不曾有机会去拜见她,不知她可安好?”
“能叫弟子快马送信来唠叨些家长里短,没什么不好的。”雷元江语气不悦,“尽是只会说孩子如何如何、埋怨我如何如何,也不看看堂里有多少事务需要我去忙?唉,家里那臭小子,胡天胡地……都说慈母多败儿,泷儿现在就被她宠成不学无术的叛逆模样,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了?”
原来是家中难念的经。
但是从雷元江神情来看,其中真埋怨有几分,恐怕还需定夺。
唐申劝道:“义父莫气,堂弟还小,待他长大便会懂事了。”
“但愿吧。”雷元江自己说着都不信,摇摇头抹开这个令人厌烦的话题,转而道,“不提这个,越儿你可有收获?”
雷元江的家事暂且没有值得唐申追问的价值,所以他并未继续试探,回答道:“一层的书我已翻遍大半,归类统计后发现杂七杂八的书籍占大数……”
“这么说,可是没有线索?”
“不,有时候占大数的书籍反而不能说明什么。若是经常阅读的书籍,纸张边角必有时常翻页造成的磨损,页面泛黄程度不一,少数还会留下破损、污垢或者折角。而这些书籍外表虽老旧,纸张却是厚薄均匀,字迹也十分清晰,明显甚少翻阅。”
“越儿留意的实在仔细。”雷元江称赞道,“所以说,大部分书籍都是用来掩人耳目,我们应该留意的,是那些占少数的书籍?”
“不错。我仔细看了,少数几本翻阅痕迹明显的皆与河图洛书或者机关阵法有关。”唐申点到即止,顺便瞥一眼书架另一头的欧阳朝阳——这个似乎别有想法的少年,盏茶内就抬头看了自己不下十次,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雷元江并未留意欧阳朝阳,顺着唐申的引导道:“这么看来,旧时欧阳本家了解的东西,绝对比现在的欧阳家来得多。据我所知,当年欧阳家召聚的江湖人中,不少都在某物上有所建树,依此推测很有可能他们已经摸准了秘藏所在,准备对付通往藏宝处的机关……然而结局,难道说是全数陨落?”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存在同样的疑惑。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旧日欧阳本家人一夜之间消失干净又要作何解释?毕竟前往寻宝总不能将府中仆役全数带上,连鸡犬也不留。
但若是夺权,欧阳旁支从哪里得来将本家一夜灭门的力量,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
唐申曾将此者与杀害蓝斓、阻止他们继续探查的人联系在一起,虽觉此猜测有可取之处,可转念细思,当年欧阳家是名符其实的一流武林世家,族中高手不知几何,加上一干被他们召集而来的武林侠士,想要悄无声息歼灭他们那是天方夜谭。就是擅长暗杀的唐家堡,倾尽全堡之力亦做不到不惊动任何势力,何况他人?
五毒教教主又是为何要调查这件事,甚至不惜令一教圣子前来?她是否知道些什么,她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种种谜题间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偏偏缺少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关键,叫人难以理清。
“也罢,一步一步慢慢来吧,今日有如此收获便足矣。实在没有头绪,我们还有别的突破点。”
雷元江若有所指,唐申心照不宣。二人很快转换话题:“越儿啊,先前一直没问,你先前写信给我,可有什么需要义父帮忙的地方?”
雷元江不提,唐申自己都要忘记他并未曾与雷元江说过此次任务,当下解释:“确实有。义父你近来频繁调查欧阳家的动作吸引了唐家堡的注意,我此行是奉堡主之命前来刺探消息。”
雷元江嗤笑:“这倒是有趣,莫不是哪天我遇上个合胃口的馆子多去几次,他们都要调查一下我是否暗中与人密谋?哈哈,唐家那些疑心病重的不得了的家伙,保不准还会想这青衣楼是不是我捣弄出来与他们作对的。”
顿了片刻,雷元江面色一凝:“越儿,自从当年我将唐门的细作一一揪出来诛杀,唐门已经多年不曾派弟子刺探。此回,你是不是招惹上了什么人,他想置你于死地?或者……会不会有谁发现了我们私底下有所联系?”
“我离堡年半,若有人察觉我了解真相,我早便在途中遇险。至于是否曾招惹他人……”唐申说着,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答案将要浮出水面。
唐家堡中与他不对付的不就是唐末徽师徒二人吗,但唐末徽没有这个权利影响唐宛凝的决定,唐邵策有能力但没有针对他的必要——这个表面谦和的男人内里骄傲的很,唐宛凝没有倒下之前,唐申可入不了他的眼。
“其他人应当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