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轻飘飘摆脱了阴云的笼罩,刺目的阳光刹那间扫清了山间的轻霾。
视线愈发良好。
瞄准镜内,时而会出现一两头凶悍健硕,体型庞大的野兽叼着尸块在树木、草丛、乱石间穿过;空中不时有巨大的猛禽啸叫着俯冲、再冲天而起,嘴里叼着野兽的残骸;当凄厉凶猛的连绵兽吼震撼山林时,循声望去,能看到被激烈打斗摧残得摇摆欲折的高大粗壮树木,还能听到乱石崩裂滚落的轰鸣声响,那是凶残的猛兽因为夺食或者猎食而扑斗厮杀。
残酷血腥的丛林法则,如此真实地在宁随安的视野中不断上演。
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拿起放在旁边的战术头盔,将头盔中的液体倾倒出一些,撒在面前堵塞的乱石上,浓郁的腥臭气顿时弥漫开来。液体是他用尿液稀释过的菱甲虎的鲜血、脑汁和兽核。用尿液稀释是为了避免菱甲虎的鲜血迅速干涸后,气息弥漫和保存的效应太低,同时,尿液又能增强兽核气息的挥发效果,用水当然也可以,但现在他没有水。
有水也舍不得用。
他现在很渴,也很饿。
菱甲虎属于上层掠食者,其鲜血和兽核的气味能吓退多数凶兽和猛禽、毒虫。
但如果遇到黑甲暴龙、金翅雕之类少见的顶级掠食者,菱甲虎的鲜血和兽核气味,就起不到威慑作用了,甚至还会起反作用,吸引顶级掠食者过来看看。如果遇到那种情况……宁随安觉得应该调转枪口往自己脑袋上开一枪,从而避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生吞嚼碎的凄惨情景,去体会无比痛苦的绝望过程。
拼死搏一把?
算了吧。
毫无意义!
就算齐默尔曼身为八级战甲士的巅峰,配装为他量身打造的高级战甲,遇到顶级掠食者也没有百分之一的胜算。
宁随安稍侧头,用余光瞄了眼几步开外浑身血污的师父,战甲残破不整,头盔已经不知去向。
“完了。”
宁随安眼角流出了两行清泪。
不止为己悲。
更多的,是为那些战死的狩猎者,那些以往一起工作,嬉笑打闹的同事,还有严厉的师父……他们兑现了承诺,豁出命为他搏来现在这点儿活着的希望——虽然,身处此地活下去的可能性等同于零,但至少,他还活着,而他们已经没了,尸骨无存,唔,师父还没死。
先前宁随安只顾着堵塞山缝,浸泡稀释菱甲虎的鲜血和兽核,此刻稍有闲心,才来得及思忖现在的处境:
凌晨兽潮爆发,绝望、激战,再绝望,又激战……
生死在身边不断地上演,自己几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生命,何其脆弱?!
原来,聚居城市里的生活是那么美好。
今天之前,宁随安还觉得生活中有很多不美好,尤其是没有配装战甲资质受人歧视,从而一直自卑。如今想来,除了没有配装战甲资质之外,自己在其它各方面,何其优秀?
优秀得足以骄傲!
比大多数同龄人更好学、勤苦、坚韧,也更走运——没有接受过高中、大学的教育,没有接受过战甲维修的专业培训,没有参加过铸甲师资质考试,却是在汉威业界排名前五的狩猎公司格外受宠的优秀铸甲师——白慕峰曾说过,将来不惜代价也要帮他拿到铸甲师等级资质的准考证,以他的实力,一定能连考三级,甚至四级,然后得到全社会公认的高级铸甲师证书。
到那时,他会比师父、白慕峰、程处凡的社会地位还高,更容易得到尊敬。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只因为一份正义却倒霉的责任心,还有幼稚的,年轻的好奇、虚荣心作祟,以至于多少次想象着,偶尔希冀着,有朝一日可以参加狩猎,不能配装战甲不便于作战,至少显得很勇敢。
现在,真参加了狩猎,却陷入死地。
死亡啊……
太可怕了!
自己才二十岁,还没活够,没娶妻没生子,有着可以预见的美好将来,怎么就可以死了呢?
自己死后,妹妹怎么办?
她刚上高一啊!
宁随安恐惧着,不安着,哭泣着……然后,哆哆嗦嗦地劝自己别哭,太丢脸,应该坚强,应该坦然面对——那些死在自己之前的狩猎者,他们就没有害怕啊,应该向他们学习!
死亡,不见得就一定是坏事,也有好的一面:
死了,就解脱了;
死了,就可以和早已去世的父母团聚;
死了,就不用经常敏感地认为别人在私底下轻视嘲讽自己,不用每天被脾性暴躁的师父呼来喝去,动辄打骂,也不用时常因此而自卑心情低落,也不用再承担将妹妹养大成人的重任。
更不用,承受妹妹和伊莉娜时而刻意夸赞他敬佩他,只为安慰他内心自卑的细心关爱。
那样的关爱,比别人的歧视更让他痛苦,却又不能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