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夏的声音终究散落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
那惨叫先是于混乱中不断上升,后又于昏黄的灯火里趋向寂静。
直到再也没人能叫出声来之后。
液体喷溅声,钢铁敲打肉糜的声音也慢慢停了下来。
偌大的地下室,终究只留下一道粗重的喘息,和一声悠长的叹息。
喘息的是罗夏。
叹息的是海森堡。
死去的是应该死去的人。
昏迷的,则是哪怕因被拯救而兴奋,却也无法避免被后续血腥场面吓昏的可怜人。
看着那些可怜人,海森堡轻轻摇了摇头,笑到。
“你说的不对。”
他看上去格外笃定。
“就像我问过你的那样。
如果某天,你的思想和全世界背道而驰,你还觉得你是对的么?
你回答是。
既然如此,你当然不会疯癫,因为你是对的,你说的!”
“所以呢……。”
聆听着海森堡的声音,罗夏一动不动的低声回应道。
“罗夏不会死于今夜,你说的。
但此时此刻,看着死于我手中这这些不成形状的肉糜,再回想我亲手……
不,这远不止亲手。
是我一拳拳,一锤又一锤,倾泻着怒火,宣扬着报复的精神,将他们这些称不上人的人,真正变成了称不上人的形状。
看看我做下的一切。
法律被我搁置一旁,道德被我遗忘脑后,人性被我弃如敝履,规则被我视做玩物。
我的确该杀了他们,因为法律给不了他们审判。
但我也只该杀了他们。
他们该死是因为他们违反法律,没有道德,不在慈悲,又无视规则。
可你看看现在,看看我这个疯子的所作所为……。
我让他们连死都不再称得上终点,他们的终点,甚至不如被他们放上餐桌的猪牛和鱼鲜。
在这样一个过程里,我同样失去了道德,又不在慈悲和遵守规则。
那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话音落下,罗夏颤巍巍的站起身,他先将右拳里握着的下小锤子扔到地上,接着又将右手手套摘下来,扔到一旁。
在那手套消失之后,他露出来的右手拳面,早已经变得淤肿和残破。
于是他甩了甩右手,只甩两下之后,便将右手插进衣兜。
低下头,他的身影愈发落寞,随后他看似伤感的继续说道。
“欲望一如阴影,永随阳光而行,我看得到人世间的好,更逃不脱人世间的恶。
我从不觉得自己触犯法律,因为法律不是某些人的法律,更不该是富人的玩具和穷人最后的依仗。
如果我犯法了,那我没有,因为我触犯的只是他们心里的法,而不是我心里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该死,又不该这样死去。
我只需要扭断他们的脖颈,击碎他们的头颅。
我不该被愤怒裹挟,让他们变成肉泥。
我……不在乎他们死的是否体面。
但不该是我让他们死的不够体面!”
说到这儿,罗夏抬起头,对海森堡叹了口气,问到。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
海森堡干脆的点了点头,笑道。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罗夏本该以他心中的法律,给予施暴者应有的结局。
但罗夏不该放任怒火侵袭,将一场对法律和道德进行维护的事件,变成一场愤怒者尽情宣泄的私刑。”
说到这儿,海森堡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的确实没错,当你放任怒火控制你的行为时,你便从一个执法者,变成了和他们相同的施暴者。
紧接着,制裁他们令你感到舒爽,但施暴这一行为又让你感到沮丧。
所以,你变得有些混乱了,罗夏!”
话音落下,海森堡轻轻拍了拍手。
伴着他的拍击,他和罗夏顿时消失,继而闪烁着出现在火星那荒凉无比的地面上。
仰望天空,仅仅一眼,海森堡便看到了远方不断旋转的地球。
在他一旁,罗夏同样看到了地球,于是他揣在兜里的双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头。
察觉到罗夏的紧张,海森堡看向他,笑道。
“罗夏之所以值得欣赏,正因为他在永远保持冷静的同时,又从未真正的冷静过一次。
作为你个人心中最后的,也是永远的执法者。
你却从不会被你心中的法律和条文桎梏。
你会让该死的人去死。
你会让比该死还要更加该死的人,变成他们真正配的上的,甚至连肉糜都不配成为的形状。
你紧守内心,却无比冲动。
你如此纯粹,却格外矛盾。
你格外自卑,但自卑的是你,不是罗夏。
你又格外善于自控,但善于自控的是罗夏,而不是你。
有人说你精神分裂,脱下面具,你是那个流浪的矮子,戴上面具,你才是罗夏。
但在我看来,你就是你。
因为哪怕罗夏。
也只是你一手支撑并不断维持的一幅面具。
你之所以害怕面具被摘下。
因为你知道,当你本能认为自己不是罗夏时,罗夏才是真正不完美的存在。
也只有不完美的存在,才能不断警惕的走下去。
因为你会站在罗夏身旁,就像现在,或者刚刚那样,用最苛刻的眼光,审视和检查着罗夏的一言一行。
你会在检查过后,为罗夏提出建议,然后纠正你和罗夏共同的方向。
而如果你成为罗夏,如果你不在像如今这样矛盾。
到那时,你就不再是你,罗夏也不在是罗夏,你再也不会用现在的角度去判断自己的对错,你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提醒自己或许会错,又该如何回归正确。
到那时,世上没有了你,也没有了罗夏。
世上将会多出一个浮沉的众生,世上同样会多出一个笑匠,一个夜枭,又或者一个法老王。
毕竟他们在同样独特的同时,也全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就像不在告诉自己做错了的罗夏一样……。”
说完,海森堡席地而坐,同时他也伸手招呼罗夏,示意罗夏也跟着他坐下来。
罗夏迟疑而又震惊,但在思索片刻之后,罗夏摇了摇头继续站在那里。
一边试着呼吸,罗夏一边对海森堡说到。
“你令我感到畏惧,这并非因为你能杀死我,或者治愈我,甚至将我带到了地球之外。
我恐惧你,因为你了解我。
我恐惧你,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去了解我!
因为在我看来,如你这样的,给我观感好似曼哈顿博士的人。
你不该了解我,更没有必要了解我。
于是我不得不认为,当你居然将我剖析到如此鞭辟的时候。
你那横亘于我其上的目的,也将为我和我的世界带去足够的危险!”
话音落下,罗夏拿面具死死对着海森堡的脸,只见他一字一句的问道。
“所以,海森堡,回答我的问题。
你究竟在计划什么?
或许我应该有所理解,你的计划绝对与笑匠的死亡无关,因为单单笑匠和守望者,未必有资格成为你的某种棋子。
所以我必须知道你的计划。
我要知道那有多危险。
我更要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
听到这话,海森堡笑了,他又指了指身侧,示意罗夏坐下来。
但罗夏视若罔闻,依然自顾自站在那里。
见此,海森堡也不生气,而是轻声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