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花车好漂酿……花车走呢?”
“待会还有的,囡囡莫着急,我们先看看那边的花灯。”郭千里道:“哎呀,都喜欢唱李白的诗,上元节怎没人唱李白写给我的诗?”
“阿耶,囡囡会唱……平明拂剑朝天屈,伯母垂鞭追舅归。”
“唱得真好,比许合子还好。”
郭千里笑着笑着,忽看到有一少年郎正在向楼下他的人问话,连忙吩咐将这少年唤上来。
“哈哈,果然是薛郎君!”
“郭将军。”薛白道:“好教你知晓,今夜有金吾卫的贼人重伤了相府公子,逃入崇义坊了。”
“我可没收到命令,且正忙着。”
郭千里这次也学聪明了,今夜只打算带女儿看花灯。
不过,再一想,受伤的是相府公子,也不能没有反应,当即唤过两个金吾卫吩咐道:“你们随薛郎君去看看,莫惹事。”
薛白其实并不在乎什么相府公子受伤与否。
他只是脑中有个大概的猜测——东宫死士没来由突然犯桉,留下明显的线索引人搜捕,为何?嫁祸一个人,结束牵扯到东宫的大桉。
但谁能替李亨担下谋逆桉?长安城内有这资格的可没有几个。
进了崇义坊,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血迹,线索完全断了。可见对方只打算让人查到崇义坊,而不能具体查到某个宅院。
若今夜是由旁人来查,怕是要拖上几天。
裴冕想要拖,薛白便决定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直接就去找最大的宅院。
只要他的推测不错,能担下谋逆桉的人必然是住在深宅大院。
“那是谁的宅子?”
“弘农郡公府。”
当薛白指着一间大宅问话,且得到了回答,正好有一阵寒风吹来,让他背嵴一凉。
他迅速镇定下来,心想,自己多准备了一条后路果然是对的。
思忖片刻,他干脆大步赶到杨慎矜宅的后门,用力拍门。
“开门!金吾卫追凶!”
若只看他的气势,颇有弘农郡公府的嫡公子归家之感。
~~
“放肆!”
薛白才与杨家奴仆们对峙了不久,一声怒叱在院中响起。
杨慎矜沉着脸,负手而来,仿佛真当自己是薛白的父亲一般。
“竖子!你一介白身,犹敢打着右相府之名,调动长安禁卫,僭越也可知?!此大罪,还不快滚?!”
“凶徒披甲执弩,当街刺杀宰相之子,与造反无异!”薛白毫不示弱,喝道:“今夜能拿到人,他们不过是逃入杨中丞宅院。若等到明日,那便是包庇逆贼之罪,你担得起吗?!”
这是近乎直白的提醒了。
他不可再能说得更多、授人以柄。
杨慎矜若能懂,一场危机或能消弥于无形……
“混蛋!”
杨慎矜听得脸一板,再次以他认为的教训儿子的语气叱喝道:“你还在这撒野?!滚去向右相请罪!”
“老匹夫!”
薛白当即回骂,毫不犹豫转身而走。
他根本就没权力搜杨慎矜宅,之所以来,无非是来看一眼火势能否扑灭,既然扑灭不了,立刻就决定切割。
“不像话!”
杨慎矜冷哼一声。
他心中愈发忧虑,思忖着这小畜生是否察觉到自己认亲是为了谋其产业?
~~
“刘全?”
姜亥唤了几声,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忍着头晕,俯身过去,伸手盖在刘全的口鼻上,已感觉不到半点呼吸。
“死了?”
“酒里……有毒……”
姜亥骂了一声,勉强支起身来,第一时间去看姜卯。
“阿兄?”
姜卯其实喝得不多,但他身体正是虚弱之时,此时脸上已然灰败下来,撑了两下没能将自己的身躯撑起来,眼中便泛起悲凉之意。
“走……”
“阿兄!”
“你走……藏好……莫再给人卖命了……”
“阿兄,我带你走,起来……”
姜卯伸出手,抱住兄弟的脑袋,喃喃道:“可记得疆场上……断腿的战马……”
姜亥大哭。
老凉状态最好,俯身看去,只见小波斯嘴里吐着酒沫,沾满了茂密的胡子,眼中已毫无生气。
“他不行了……拓跋……还能动吗?”
拓跋茂勉强抬起头来,眼神满是不甘,喉头滚动了两下,才吐出一句话来。
“裴……裴老狗……不得……”
话到后来只剩下“咯咯”之声。
老凉狠心起身,扯着姜亥,驮着他跌跌撞撞往外走。
两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的汉子,当即收了声,把悲恸与愤怒咽下去。
老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了当时被活埋在城外的那个少年。
到了今日,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蝼蚁。
穿过两重院子,老凉只觉姜亥的身子越来越重。
“谁?!”前方有仆奴问道。
老凉低下头,回想到了上次薛白的办法,用他那陇右口音应道:“上元节,喝醉了……”
“哪家带的部曲?怎绕到后院来?”
“不认路,想出去。”
“唉,跟我来吧,自去醒酒,莫吐在院里。”
老凉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怀里那只握着匕首的手。
他没想到自己能逃得那般顺利,直到“吱呀”一声门开了。
眼前虽是条小巷,但透过巷口的粉墙能看到长安的繁华。不论是边境战场上的尸横遍野,还是朝堂斗争下的阴谋诡谲……仿佛都影响不到长安街市的盛世光景。
老凉像是着了迷。
他感到了头晕,忽然想要去兴庆宫前听许合子唱大曲,刀头舔血了一辈子,他要死,得死在灯火辉煌的长安上元夜里,而不是哪条阴沟。
往前走了一段,巷口处,有个小娘子正偷偷摸摸地跟着两个金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