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王妃,小蝶姑娘一个人去了护城河畔,从黄昏一直徘徊到晚上。”
江小楼轻轻一叹:“随我去看看吧。”
她刚刚走到门口,却突然一件披风兜头罩了下来,她微微一怔,正巧望进独孤连城的眼睛,他就着披风把她搂紧,细心地替她系好,才道:“有什么事不要放在心里,说出来比什么都管用。”
江小楼的眼底不由自主浮现起一丝暖意,小蝶跟了自己这么久,竟然都不懂她的心,独孤连城却能一眼看透……
待江小楼来到护城河边,小蝶果然在那里转来转去,脸上充满了迷茫的神情。
江小楼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小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惊得倒退了半步,江小楼笑了笑:“你还是这个脾气。”
小蝶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姐,奴婢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说完,她竟扑到江小楼的怀中痛快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时俱下,转眼打湿了她的衣裳。
江小楼失笑,在她的耳畔低声地道:“小蝶,你是我的妹妹,为什么要离开?我做任何事情都有理由,请你相信我。”
小蝶抬起眸子,依旧是泪眼汪汪:“可是楚汉他……”
江小楼唇畔笑意更加温柔:“楚汉这个人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他个性粗豪,乐于助人,尤其怜悯弱小,从他收留那些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心肠太软了,很容易就会被人打动。所以他从始至终站在卫风那一边。你的行为非但不能将他从卫风身边拉开,还会让他更加远离。”
“小姐,奴婢是真的觉得卫风有问题啊。”
江小楼的笑容变得格外温和:“我知道,但你现在要做的是跟我回府向卫风道歉。”
小蝶立刻变色:“不,我绝不道歉!”
江小楼看她眼泪摇摇欲坠,一副受到委屈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到现在都不知道错在哪里,白白跟了我这么久,教你的东西是一点儿都没学到。”
听到江小楼这样说,小蝶不由自主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小楼不紧不慢地道:“卫风的确是个很重要的人,但你今天的举动是在打草惊蛇,如果不是我把你斥退,肯定会惹出大麻烦。原本你想要把人赶出去,可这样一来他必定会用其他方法接近咱们,还不如放在身边看着。现在乖乖地和我回去,明白了吗?”
小蝶心头瞬间闪过一丝亮光,顿时明白过来,破涕为笑:“好,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江小楼松了一口气:“回去以后继续保持原样就好了,不必因为我的话对他改变态度,反而容易招惹怀疑。”
回到醇亲王府,江小楼立刻招来卫风。小蝶却还站在一旁磨磨蹭蹭的,江小楼道:“刚才我向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小蝶咬了咬嘴唇,盯着卫风一言不发。
卫风眼睛闪了闪,连忙道:“小姐,都是我的不是,不要怪小蝶姐姐!”他的态度是那样的自然而温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天真少年,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算计和阴霾。
江小楼的眼睛一直落在卫风的身上,认真观察着她。
小蝶却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睛,好半天才咬牙道:“都是我的不是,一时口不择言罢了。”
江小楼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卫风的脸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不,这和小蝶姐姐没关系,都是我不好!”
江小楼神情格外温和:“好了,你们别再怪来怪去的,这事儿你们两人都有错,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小蝶和卫风都应了,卫风悄悄抬起眼皮看了小蝶一眼,然而对方却根本不看他。他微微一笑,小蝶不过是碍于江小楼的面子与自己和解罢了,并非真心道歉。
江小楼目光显得格外幽静:“如今世子已经渐渐痊愈,王妃让我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也许当时世子会摔的更重……所以她特地派人送来许多礼物,我已经命人放在你的房间里了。”
“能为世子尽一点心力,卫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卫风虽然是个孩子,说起话来倒头头是道,十分讨人欢喜。
江小楼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卫风恭敬地退了出去。
目送着卫风离去,小蝶情不自禁地悄声道:“小姐,这卫风真是深藏不露。”
江小楼却突然向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小蝶身体一震。江小楼的目光扫向窗户的方向,小蝶瞬间会意。只听见她语气略带着嗔怪道:“你怎么又来了?卫风不过是个孩子,偶尔做错了些事,你也不用太计较。你是大人了,应该学会宽容。回来的时候不是答应过我,要和卫风好好相处么?背后论人长短,又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小蝶眨巴了一下眼睛,语气里格外不悦:“是,小姐,奴婢明白了。看在您的份上,奴婢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江小楼目光变得越发沉静,似是无比欣慰:“这样才对。卫风这个孩子我真的很喜欢,如果世子病愈,我准备向安小姐讨个人情,把卫风送去给世子,长长久久地做个伴读。跟着世子好好读书学武,对他将来的前途也很有好处。”
小蝶只好附和:“奴婢没有异议,一切照小姐的吩咐就是。”
两人不再说话,小蝶走到桌边,垂头收拾桌上的茶盏和糕点。过了良久,江小楼才轻声道:“你跟我来。”
小蝶一路随着江小楼进入内室,才听见她道:“刚才有人在外偷听,所以我才会说那番话。”
“小姐,这是……”小蝶不解地道:“难道说卫风他……”
江小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明白就好。”
“我是真的不懂,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哪里来这么多心思。从前我也曾经多番试探过他,可是半点马脚都不露,真是叫人觉得可怕。”
如果不是当真无邪,就是演技太好。
江小楼轻轻叹息着:“这世上有很多心机深沉的人,我们都能提早做好防备。可是谁会去怀疑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小蝶,你这个年纪都在做什么?”
小蝶想了想:“我?那时候我还在国色天香楼里做刷碗、洗衣裳这些粗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后来跟了小姐,奴婢才渐渐懂事。”
红烛发出噼啪一声响动,江小楼琉璃般的漆黑眼珠闪过一丝困惑:“是啊,一个孩子……纵然聪明绝顶、体察人心,也绝无可能半点马脚都不露,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他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甚至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这么容易就让你看穿,箫冠雪还会将他派来你的身边吗?”
江小楼的唇畔忍不住带了淡淡笑意,径直向对方望过去。独孤连城从门外走了进来,深沉的眼底似乎有火光流动:“箫冠雪在你身边特意留下了这么一个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绝不只是找一个间谍那么简单。”
江小楼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是间谍又会是什么?”
“或许是……”独孤连城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却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你从何时开始怀疑他的。”
江小楼笑道:“从庆王突然中风开始。不错,这样光华耀眼的孩子招来男人的觊觎也是寻常事,可偏巧就撞在了我和安筱韶的手里,还是由蒋泽宇和吴子都引出了这一切。这两人都是我的死敌,按照我的性格,即便安筱韶不开口,我也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箫冠雪利用筱韶的同情心将他送入庆王府,庆王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竟不顾伦常……他素来身子骨很硬朗,却突然中了风。世上无数巧合的事都撞在了一起,由不得我不怀疑,哪怕这少年聪明绝顶、毫无破绽,我也一定要找出他究竟是哪儿不对。”
小蝶瞧见小姐和王爷说话,轻轻一笑便退了出去。
江小楼站起身预备解下发上钗环,不想一脚踩在裙裾上,整个人向前摔倒。独孤连城一把牢牢抱住她的腰,她发间的白海棠簪子瞬间落了下来,洒下一头青丝。她的手无意中放在他胸口上,感觉到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
柔和的烛光映在面上,她的颊畔不由浮起一丝嫣红,笑容轻轻展开,比鲜花更娇艳。
他的心跳莫名变得更快了,有种难以隐藏的温柔丝丝流淌出来,顺手把她搂紧了些,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烦恼的事情现在都不要想了……”
城中很快开始流传一则传言,事情的起源很简单,乃是一个酒徒在大街上烂醉如泥,说起过去的风流韵事。刚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不过就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可是慢慢的,人们不这么想了。
他说得活灵活现,甚至可以描述出每一个细节。好事者追问他那段故事,他也毫不推搪,只要给酒喝就愿意从头到尾讲一遍。
“就在二十多年前,我曾经遇到一个老婆子,她说家中有女儿得了怪病,按照神道的说法,必须找到一位居于城南的董姓男子,哦,还得属鸡……方可以解除她女儿的灾厄。我一时贪财就随她前往,中途换了两辆车子,他们趁我不备突然将我打昏,藏在箱笼里过了数重大门。箱笼一开就见到漂亮的亭台楼阁……我心里惊慌不安,索性问那老妇人是哪里,她居然回答是天上!”
“啊……真的吗?”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的神情越发兴趣盎然。
“当然是真的!马上就有人来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又给我换上华美衣裳。进了内室……哎呀,居然有一个绝色美人走了出来……我与她春风一度,临别时这仙子还特意赠我很多宝贝,还特意叮嘱我切不可将此事传扬出去!”
“老天,当真吗?那你是真的去了天上?”
“什么天上?!那绝美的佳人就是老侯爷的夫人夏兮呀。”
众人纷纷窃笑,原本大家都在悄悄流传说那紫衣侯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子,可是现在看来,皇帝的“连襟兄弟”还真多,说不准眼前这个人才是人家的便宜老爹……
“你怎么能确定就是夏兮夫人……”
“哈,天底下绝色美人不少,耳后三颗红痣的……”
话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萧冠雪的耳中,他的笑容慢慢沉寂下去,眼底第一次现出怒意:“江小楼,如此恶毒的流言你都敢放出来,可真是胆大妄为。”
他的心腹立刻道:“侯爷,不过是一个醉汉的胡言乱语,谁也不会信的……”
萧冠雪慢慢站起身,脸上冷酷的笑容逐渐淡了,从前他可以视之为一场游戏,因为江小楼无论如何都无法动摇自己,就像猫捉老鼠可以慢慢戏弄,一直到老鼠被玩死为止。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他不是那只猫,而江小楼也不是任由玩弄的鼠,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原本只有米粒大小的种子在众人的嘴巴里会逐渐生根、发芽、长高,最后变成参天大树,无法撼动。
思及此,他千念百转,隔了很久才道:“准备马车,我要立刻进宫。”
醇亲王府
江小楼正在逗那只小白鼬,小蝶为它做了一件小小的官袍穿上,又教会它作揖,可爱得叫人爱不释手。
一名护卫进来禀报道:“王妃,紫衣侯晌午的时候进宫了。”
小蝶抬起眸子,立刻道:“小姐,他一定是解释去了!”
江小楼没有开口,护卫却道:“陛下极为震怒,下令逮捕那疯言疯语的醉汉……可在搜捕的时候,那人却不翼而飞了。陛下命令天策军把酒馆的酒客和说书人都给抓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见护卫退了出去,小蝶试探着问道:“小姐,陛下是不是铁了心要维护侯爷夫人的荣誉?”
江小楼轻笑一声,眼眸深沉得看不清任何情绪:“与其说是维护侯爷夫人,还不如说……维护他自己的尊严。”
外界传言老侯爷不能人道,所以夏兮夫人这位绝色美人才会不甘寂寞、四处猎艳。在醉汉之后,又有无数人自称和紫衣侯夫人有一腿……这些人的存在将会给萧冠雪致命一击,纵然他今天入宫去做作了一番,皇帝也不会轻易释怀的。
小蝶正要说话,瞧见一名美人翩翩进了院子,不由笑道:“小姐,安小姐已经到了。”
安筱韶明眸皓齿,十分美丽,脸上的神情更是格外欢欣:“今天我在宫中的时候,听人说起关于紫衣侯的事……你不知道陛下那张脸气得呀!虽然萧冠雪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可陛下到底疑心病重,绝不会再信他了。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安筱韶的神情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是大家千金,从来不曾有这种得意忘形的时候。只是她极度讨厌萧冠雪,看见对方倒霉自然格外高兴。
江小楼轻轻挥着手中的象牙扇子,神色从容地道:“你猜猜。”
“一定是假的,是你故意捏造出来的是不是?”
江小楼眼眸里是若有若无的笑意:“真真假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否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这回萧冠雪可彻底栽了!”安筱韶瞧着小白鼬憨态可掬,便也伸出手去抚摸,谁料刚刚挨近就被咬了一口,她轻呼一声,血珠子登时冒了出来。
小蝶忙不迭地去找药,安筱韶登时苦着一张脸,江小楼却笑出声来。
“你真是坏,也不提醒我一下——”
“这家伙看起来温顺,实则凶悍得很,平日里只肯听少数人的话,谁叫你这么眼巴巴地扑上去了?”
小蝶已经找到药,成功替安筱韶止了血,她看着自己的伤口叹气不已:“唉,我真是小看这家伙了,这么小的个子,居然如此凶悍——”
“你就只是小看了这只宠物么,对紫衣侯何尝不是如此?”江小楼不紧不慢地道。
“这是什么意思?如今陛下已经怀疑他的身世了,他最重要的倚仗不就是这个吗?”安筱韶摸着吃痛的手指,神情充满不解。
“你以为萧冠雪会坐以待毙?不,他当然不会。如果他遮遮掩掩或是私下派人处置,陛下一定会怀疑夏兮。可是他偏偏若无其事……因此陛下只会当成有人故意诬蔑。所以筱韶啊,你还太嫩了一些。”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安筱韶在说话的时候开始用咱们这两个字,显然她觉得江小楼和自己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江小楼笑意暖如春风:“太子殿下倒台之后,三殿下活动越发频繁。他和顾流年的蠢蠢欲动陛下都看在眼中,自然要下手的。萧冠雪非但不会因此收到连累,反而会收到嘉奖。”
安筱韶脸上露出一丝惊疑的神色:“你是说…”
“我是说,萧冠雪又要春风得意了……”
江小楼猜的半点不错,皇帝对紫衣侯大肆封赏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流水一样的礼物送进紫衣侯府,看傻了所有人,大家心里都犯了嘀咕,萧冠雪既然不是皇帝的儿子,陛下为何还如此照拂?
小蝶显得极为不安:“想不到小姐的一番布置,反倒成全了他。”
江小楼神色柔和如水:“凡事有得必有失,我只是在陛下心中种下一颗离间的种子,待到合适的时候自然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到来。”
天气越发热了,花园里蝉鸣的声音响彻,越发扰得人不能好好休息,江小楼从美人榻上起身,小蝶连忙端了水晶葡萄过来:“小姐,又被吵醒了吗?”
江小楼看了一眼窗外,道:“的确是很扰人。”
“是啊,奴婢已经赶了一回,这些蝉就是赶不走。”
江小楼起身梳妆,目光落在晶莹的葡萄上,笑道:“这是——”
“是王爷派人送来的,说是今年的新贡。”小蝶脸上露出笑意。
江小楼点头,神情多了三分发自内心的温度:“王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书房。”
江小楼刚刚到了书房院子外面,便见到卫风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她眼眸瞬间暗了下来,袖子里的手不经意间攥紧了:“怎么了?”
卫风看见江小楼,登时吓了一大跳,如同白天撞见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江小楼一眼瞧见卫风的脖子上有一块青紫的痕迹,她张了张嘴,仿佛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卫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强忍住眼泪道:“没有,不过是我打碎了一盏茶,被醇亲王骂了两句而已。”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悄悄观察着江小楼的神情,她仿佛刹那间被闪电击中,眼里难以抑制的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那是怀疑,发自内的怀疑。
是人都会怀疑,尤其是疑心病很重的江小楼。卫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垂下的嘴角越发显得悲哀,眼底的深处却出现了一丝嘲弄。
感情再深厚的夫妻,也没办法承受可怕的疑心。
卫风一咬牙,竟然站起身飞奔而去。,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江小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唇畔却慢慢浮起一丝冷笑。
江小楼推门进去,独孤连城正在看奏章,她微笑着道:“连城,你和卫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江小楼外表很随和,实际却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也许是有过被人背叛的经历,所以按照她从前的做法,若是怀疑了某人绝对不会亲口问出来。但今天她不但问了,还问得直截了当。
独孤连城看着她,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阳一般明亮温暖:“你说呢?”
“我可猜不出,不妨把人叫进来问问?”江小楼轻咳一声,眼底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蝶看了看这对夫妻,越发不明白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刚才那情形谁看了都会误会,怎么偏巧小姐就若无其事的。
卫风没想到自己刚回去就又被召回来,脸上满是压抑的不安。
“小姐,我……”
江小楼看着他,神情慢慢变得郑重:“刚才在书房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害怕恐惧,真的是打碎了茶盏吗?”
独孤连城的目光落在卫风的身上,难掩眸子里的冷淡。
卫风的肩膀在颤抖,声音却极为坚定:“是,小姐。不过是一点小事,不值得您过问。”
他很害怕,害怕到连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仿佛在竭力掩饰着某项事实。
江小楼的眼底仿佛有怒气在聚集:“如果真是小事,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卫风忍住眼泪:“都是奴才的不是,是奴才笨手笨脚的,请您不要怪罪醇亲王。”
江小楼眸子里仿佛点染了寒气,看着格外冷清:“你说的都是真的?”
“绝不敢……绝不敢有半句谎言。”卫风只是低着头,仿佛要把头一直埋到地缝里去。
眼看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江小楼便挥了挥手,叫卫风退了下去。
从这天起,独孤连城便都是在书房歇息,外人瞧见心中难免起疑,这新婚夫妻都是蜜里调油的,怎么换到他们身上就变了味道……有心人回忆卫风之前从醇亲王书房里出来时候的神情,自然开始有了很丰富的联想。
江小楼在走廊下看了一天的书,太阳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身上,给她白皙的面孔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不知不觉地,她竟然靠在椅子上,轻轻合上眼睛小憩起来。
卫风走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左右四顾,并未见到小蝶的影子,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随即他确定四周的确没有人在,便轻手轻脚的走近了。
江小楼的呼吸很轻,睫毛长长的,睡着的时候少了三分冷漠,变得越发温柔动人。
卫风把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极为小心翼翼。江小楼睫毛抖动了一下,卫风吓了一跳,几乎以为她就要苏醒,谁知她稍稍侧了下脸,又睡着了。
她的侧颜格外的宁静,看起来像是个单纯的孩子。
卫风忽然觉得一股蓄积已久的毒忽然在胸口裂开,轻轻地、一点点地靠近了她,越靠越近,就在他的唇几乎就要落下去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斥:“你干什么!”
卫风吓了一跳,一下子转过身来。独孤连城满面冰霜地站在门口,目光几乎冷凝成冰。
卫风一张脸瞬间没了丝毫的表情,而江小楼微微一动,清醒了。
外袍一下子落在地上,染了尘埃。
独孤连城难掩眸子里的冷芒:“小楼,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刚才在做什么?”
江小楼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出了什么事?”
“我……我……”卫风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是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独孤连城眼底含着厌恶:“我亲眼瞧见这孩子刚才欲对你不轨——”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江小楼愣住,旋即唇角隐约泛出笑意,最后甚至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连城,你太紧张了。你瞧,他不过是在给我披上外衣,是你误会了。”
江小楼这样的说法,似乎彻底激怒了素来性情温和的独孤连城。
卫风心头冷笑,江小楼是个聪明的女人,但这种女人往往习惯自作聪明。一个男人性情再好,也没办法容忍妻子如此置疑自己的判断。独孤连城明明亲眼瞧见卫风试图做什么,可是江小楼却不相信,这也难怪,世上谁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江小楼睡着了,她没有亲眼看见,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独孤连城的说辞。
可是独孤连城却出乎意料的坚持:“我亲眼瞧见难道还会做假不成?小楼,你不要被这样一个骗子给骗倒了。”
江小楼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她看了一眼卫风,而卫风却瑟缩着肩膀,几乎快哭出来的模样。
“小姐,我……我真的没有。”
他的神情格外诚恳,满心的祈求与哀怜。
独孤连城一字字道:“很抱歉,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留在王府,我只能将他赶出去。”
卫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睫毛上挂着泪水,眼泪汪汪的模样极为惹人同情。他比女人更美丽,又拥有孩子的无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这种神奇的魅力。
“小姐,不要赶我走!我无处可去啊,如果要我走……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卫风的恳求极为悲情,他是一个男孩子,说话的语气却比天底下任何一个美人还要柔美。
江小楼面上仿佛无限同情,开口道:“我当然相信你。”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独孤连城道,“从前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万万想不到你对卫风也……上回在书房我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
“小楼,你在说什么。”
独孤连城似是遭受了重创,他看着江小楼满是痛心:“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就换来这样一句质问吗?”
“当天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原本我并不想追究。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让他可以继续留在醇亲王府,我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你呢,半点不知道进退,现在居然还来诬陷他,比庆王又好到哪里去?”
独孤连城用一种极度受伤的神情看着江小楼,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卫风却在悄悄打量着他们两人的神情,他的脸上存在少年独有的天真,还有一丝阴阳莫辨的柔美。这样的神情交错闪过,眼底却浮现出些许成人才有的狡黠。
江小楼冷声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若是没有证据,我何至于此?”说完她指着卫风的脖子道:“那天我亲眼瞧见他的颈上有吻痕,若不是你……又会是谁?”
独孤连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很失望,江小楼,我真的很失望。”
江小楼看着对方痛苦的神情,一瞬间似乎有些动容。
关键时刻,卫风怯生生地道:“小姐,一切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醇亲王……真的,都是我的错!”
卫风说得可怜兮兮,神情之无辜,语气之卑下,当初的谢瑜都要逊色十分。
江小楼蹙起眉头:“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色欲熏心之辈,现在我无比后悔当初为何会嫁给你!”
独孤连城一怔,眼底浮起一丝少见的怒气:“既然你后悔,我不妨直接把休书替你写好吧。”
江小楼满面怒容,眼底的火焰像是要燃尽一切,没有丝毫作伪的成分。
卫风静静地观察着,心底扬起了一丝冷笑。旋即他听见江小楼以一种格外冷漠的语气道:“那就请郡王尽快写好,我可没有耐心再继续等下去。”
江小楼一甩袖子离去,独孤连城像是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他才转过头来盯着卫风:“现在你可满意了?”
卫风的脸上露出无比委屈的神情:“王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满满都是讽刺:“是啊,你不明白,因为从一开始接近小楼到后来勾引庆王……你都是毫不知情。”
卫风眼底冰似在慢慢开裂,瞠目结舌,不能言语,脸上的神情却仿佛快要哭出来一样。
一阵风吹过,枝叶沙沙清晰入耳,独孤连城冷冷地道:“卫风,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卫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终于裂开一丝笑意,笑容微带讥讽。
傍晚,小蝶捧着茶盏路过假山,却突然听见一阵压抑的低泣。她眉头蹙起,四下里寻找了一阵,终于在山洞中瞧见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卫风,你在这个干什么,小姐还到处找你呢。”
卫风抬起眼睛,泪眼朦胧地道:“小姐在找我?好,我立刻就出来。”
他正要钻出来,头却不小心撞到假山上,拼命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生怕小蝶看出端倪似的。
小蝶摇了摇头,神情难得有了一丝同情:“你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卫风刹那间表情变得极伤心,道:“醇亲王要休了小姐,我心里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蝶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极为不安:“小姐如果被王爷休了,她以后可怎么好。”
卫风的脸上露出无比迟疑的神情:“这……这我也不知道。”
小蝶猛一跺脚:“都怪你,都怪你!现在我真后悔,当初应该坚持送走你,好过让他们夫妻之间产生裂痕。”
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竟然丢下茶盘,一下子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卫风眼睛里有复杂情绪飞快地闪过,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劝说道:“小蝶姐姐,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去弥补。”
“你如何弥补?王爷那个人我很清楚,他表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是个极坚毅的,若没有下定决心,他绝不会说出休妻的话。”
“这……我走的时候,真的瞧见王爷在写休书。”
“休书?果真?!”
“是,我亲眼瞧见的。”卫风脸上露出更加凄惶的神情,“郡主很倔强,她是绝对不会先低头的。”
小蝶满脸愁容,甚至忘记了责怪卫风。
卫风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显得格外着急:“咱们想个方法约他们两人好好谈一谈……”
小蝶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对,人前他们都下不来台,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就好了,我这就去找她!”
“不,郡主那么倔强,她是绝对不会肯的,还不如想法子把他们骗到一起。”卫风下意识地说道,旋即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连忙道,“我怎么跟小蝶姐姐胡说起来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小蝶怔了一下,却似乎认真考虑起这个主意来了:“虽然我不喜欢你,但这个主意还不错。只要是为了小姐好,我将来受到何等责怪都不要紧。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告诉小姐,就说醇亲王突然犯了病……”
卫风立刻点点头,两人便分头行动。
第一个被骗到书房的人是独孤连城,他刚进了房间,房门便被落了锁。
门外,小蝶惊呼一声:“卫风,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