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儿,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让你请你爷爷向皇上举荐我堂兄,这样就不会有把柄落在冯昭的手里,我也不会被迫娶苇晨……”
“不要这样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絮屏温柔地打断他的话。
剑棠坐直了身子,说:“我从前总以为我能保护你,给你安乐无忧的生活,但是因为我的大意和错信,把你……全家都拖进危险之中。你那么信任我,你爹那么信任我,我却辜负了你们的信任……”剑棠喉中哽咽,说不下去了。
絮屏问:“郭大哥哥,那次因为我不听你的劝告,非要跟你去山西,结果遇到抢匪被绑架,害得你伤重差点死了,你怨我吗?”
剑棠摇头:“那次你只是贪玩,罪魁祸首是马二……冯昕,我受伤与你无关,我怎么会怨你?”
絮屏淡淡一笑:“你堂兄的事你从没有欺瞒过我们,荐或不荐,全在爷爷的一念之间。其实当时我请爷爷帮忙向皇上推荐的时候,爷爷就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能不能推荐,怎么推荐都要视情况而谈。那天刁银珠力保要让我去和亲,你堂兄便成了那根救命稻草。如果不是因为有他,我此时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和你说话?世事弄人,福祸相依,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把。冯伯伯和晨姐姐骗你,拿这件事来要挟你,是他们造的孽,与你无关。”
“屏儿,我想见你爷爷和你爹,亲自向他们赔罪。”
“不需要……”
剑棠摆手示意絮屏听他说完,“你先别摇头,当年你爹把你许配给我时,我曾答应你爹,会让你一生平安欢乐,宁静祥和。可我还是食言了,那时候我心里难过、愧疚,甚至没有当面跟你爹解释,因为我觉得已经没脸再见你父亲。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兹事体大,我再愧疚再没脸,也必须亲自去向你爹和你爷爷道歉并说明情况,也好让他们有所防备和对策。”
絮屏没有再反对。剑棠接着说:“屏儿,我会尽力妥善地处理我和小晨之间地纠葛,尽量不让她做出会伤害你和你家人的事。但是我既然已经写了休书,就不会再在婚姻的事上向她妥协了。其实,我们成亲这两年,我……我们……一直都……”剑棠越说越紧张,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他潮红的脸上渗出的一层细密的汗珠,但絮屏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和期待。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剑棠唇上,示意他不必往下说,而她看着剑棠的眼睛里满是盈盈的笑意。
剑棠紧张地看着絮屏,渴望从她的笑容里读出她的心思。他握住絮屏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如果我……你……还愿不愿意……”
絮屏没有等剑棠说完就猛地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她脸上又红又热,分不清是因为酒还是因为羞。她伏在剑棠的胸膛上,轻轻地说:“以前我以为我退让可以成全我们三个人这些年来的情谊,可是现在我知道是我错了,这两年我们每个人都过得不快乐。今天晨姐姐来找我,我看得出她并没有因为嫁给你而得到幸福。我不知道这两年你们是怎么过的,但看她的样子,我也能猜出个大概。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我一定不会轻易就放弃。郭大哥哥,这一次我绝不再放手了。”
剑棠紧紧地搂住絮屏,把脸埋在她的发丝之间。这一刻,除了用双臂紧紧地圈住絮屏,任何语言都显得无力和轻薄。
六和塔离镖局很近,在塔上就能看得清镖局的每个院落。剑棠在塔上躲了三天,透过塔栏的间隙看着苇晨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打听他的消息,半夜才失望地回来。苇晨找遍了整个杭州城,却没想到其实剑棠近在咫尺。而絮屏却能在第一时间在这里找到他,这样的默契又岂是用捆绑便能求得的?
江风徐来,两人皆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两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用自己的怀抱来相互抚慰两年里的种种辛酸和心痛。
剑棠回到家里时已过了三更。阿笙和巧儿都已经去睡了,屋子里微弱地亮着一支灯光。剑棠轻轻地推门进去,见苇晨斜靠在窗前的榻上打着盹,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剑棠关门的时候故意弄出一点声音,惊醒了苇晨。
苇晨睁开眼看见剑棠站在门口,愣住了。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的剑棠是真实的,并不是她想极了而产生的幻影后噌地站了起来。剑棠出走这几天,冯昭和郭朗都气极,吩咐门房不管什么时候剑棠若是回来,就立刻通知他们。她听了听窗外,没有一点人声,剑棠就这样安静地走进来,很是出乎她的预料。
剑棠像是猜到苇晨所想,他走到苇晨身边,在她对面坐下,低声说道:“我今天回来,是有些话想要单独和你谈谈,不想惊动其他人,所以,我是翻墙进来的。”
苇晨盯着剑棠,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一不留神剑棠又会消失不见。她伸手想去拉住剑棠,可手指刚刚碰到剑棠的衣袖,就好像被灼烫了一般缩回了手。她仔细地看了看剑棠的表情,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离开时的愤怒和锐戾,平淡得看不出喜怒,越看她越觉得心里没底。
剑棠指了指苇晨身后的塌,示意她坐下,问道:“嫁给我这两年,你过得快乐吗?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苇晨呆呆地望着剑棠,这两年她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快乐而满足,冯昭质疑剑棠婚后还专挑长途的镖押送,几乎没有时间在家里陪她时,她还跟冯昭争执说剑棠这样做是因为他孝顺,舍不得老人辛苦,她理解支持,而且她喜欢的就是剑棠这种以事业为重的男人。可是背着人的时候,她几乎夜夜流泪。剑棠不回来,她独守空房很难过,剑棠回来了,她依旧要独守空房,对她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万幸巧儿和阿笙的嘴都很紧,除了他们四个人,没有第五个人知道其实每次剑棠回来都独自住在厢房。剑棠在家时,她一边盼望着他能来正屋里住,一边又要提心吊胆,生怕有人突然进来发现这个秘密。有时候剑棠出去押镖了,她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婚姻生活,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婚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剑棠说:“这两年我很不快乐。我不瞒你,我总挑长途的镖去押,就是为了离开这个家,为了躲开你。每次回来,我就会觉得自己透不过起来。我有时也在想,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之前的二十年我们怎么就能过得那么快乐?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喜欢荡秋千,可是大人们都忙着在外面押镖,没人帮你做秋千,咱们俩就自己想办法,忙了一整天,终于在后院的大柳树上挂上了一个秋千,你坐在秋千上,我使劲儿地在后面推你,你荡得那么高,笑得那么清脆,就好像天上飞过的一只小黄莺。
“有一年夏天我带你去西湖里采莲蓬,不小心把船弄翻了,咱俩都掉到湖里,还好被路过的渔船救了。回到家我爹气得把我狠揍了一顿,揍得我在床上趴了三天都下不了地,你就一直在我旁边照顾我吃喝,陪我说话。我虽然挨了打,但却觉得特别开心。
“还有那次咱们一起去福建押镖,夜里偷偷地跑去看大红袍茶王,扒在山崖上贼喊抓贼,搅得那些茶农们鸡飞狗跳……”说起年少的那些经历,剑棠的语气柔婉了许多,唇角也浅浅地挂起了一缕笑容。苇晨听着,思绪也飞回了从前那些快乐的日子。她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了,一时间仿佛所有的苦闷压抑都被甩开了,她的心重又回归了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那是一种久违了的舒适和惬意。
“可是那些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小晨,我有一段时间对你有很大的怨气,怨你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束缚住了我,尤其当我发现你是用狐藤做出自己双腿瘫痪的假象,我简直恨透了你。”苇晨身子一颤,急急地说:“我没……”
剑棠向她挥了挥手,打断她的话,“可是我现在不恨你,也不怨你了。你对我的心思,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总是不好意思开口,总想着只要我对你淡一些,让你看到我喜欢别的女孩儿,你终究会有所感觉会自己放弃。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我有很大的责任,如果我能早一些在你还没有深陷的时候就提醒你,告诉你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也许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这两年我切切地体会到深爱一个人却不能和她在一起是什么感觉,那是一种连深吸一口气都会蔓延到全身的心痛,痛得让人想要大叫却又叫不出来。我能理解为什么你费尽心思要留住我。所以你算不上做错了,更何况,你也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了代价。我听我爹说,最近你的心疼病犯得越来越频繁,疼起来站都站不住。小晨,你太傻了,再怎么样,你都不该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苇晨一言不发,从怀里拿出剑棠写给她的休书,一字一字地看着,她紧蹙着眉头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灼烫着她,但她依然一字一字地看着,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印在眼睛里。剑棠瞄了一眼被汗和泪晕染得斑驳的休书,说:“小晨,不是你不好,而是如果非要把我们绑在一起,谁都不会真的快乐。这次去幽州,我去紫荆关见了堂兄,他劝了我很多话,我也想过就这么将就着过算了。从厢房搬回来,熄了灯,心一横,过了第一夜,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就行了。可是我现在很庆幸当时我没有这么做。我们虽然是拜过堂名正言顺的夫妻,可是如果只是为了圆房而圆房,对你对我都不公平。你这么好,值得让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好好地疼惜呵护你,而不是和我这样随意将就。”
苇晨的嘴角擒了一丝讥讽的笑意,她把手里的休书就着烛火点燃,橘红色的火苗映在她空洞的眼眸中,更显得凄凉。苇晨盯着火苗,一字一字地说:“我的心,我的身子,你若不要,我也不会再给任何其他的人。”
剑棠看着苇晨把休书点燃,渐渐地烧成灰烬,他了解苇晨,知道她此时的心境,因此没有阻拦。
苇晨看着纸灰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一颗颗渐渐地全部熄灭了,喃喃说道:“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你放心,我爹那里我会去说服他,不会再拿任何人任何事来胁迫你。我只求你一件事。”
剑棠点头:“你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做到。”
苇晨伸手扶着心口,闭了会儿眼睛,像是在忍受渐渐袭来的心疼,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幽幽地说:“狐藤的事,是我求的沈大夫,你不要去为难他;而且这件事除了沈大夫,再没有人知道,包括我爹和巧儿,也请你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
剑棠说:“好,狐藤的事便止于此。只是你的病根,还是要好好调理,总这样疼也不是办法。”
苇晨的眼中闪过一抹温暖,像是因为剑棠对她的关心而开心,但这温暖紧紧持续了一瞬便又散去了,毕竟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