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早已是全身颤抖,那两眼中蓄满泪水,半晌,才开口道:“是她…写给我的信?”
宝钗点头道:“她临终的时候,写了一封信,夹在绣样子里,不及送出,就已经去了,后来不知怎地,这信也没被人发现,我买下林家旧宅,乃是要供黛玉凭吊,因此一应物件,分毫未动,黛玉在她卧房翻检旧物时才发现的。”
王夫人嗤笑道:“你待她…倒真是很好。”
宝钗笑道:“我喜欢她,自然要待她好的,不但要待她好,还要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地待她好,永远也不分开。”
王夫人道:“你才多大,就知道永远这两个字了,须知这世上人言如刀,你们这样的情事,便是我们知道了、默许了,也未见得就能长久这般下去。”
宝钗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只管尽了我们的力,也就罢了,若真不成,那也没法子,了不得我们一齐了断了,来世再做鸳侣就是。”
王夫人听她语气平淡,如谈论吃饭喝水一般谈论殉情之事,惊异非常,将她反复打量,宝钗任她窥看,坦荡异常。
良久,王夫人才道:“你只要我对你们不管不问就可以了?就没有别的要求?”
宝钗笑道:“姨妈英明,我们替姨妈做三件事,也希望姨妈能替我们做三件。”
王夫人等她说下去,宝钗却停了一会,直到王夫人不耐烦了,道:“哪三件?”才笑着开口道:“第一,替我们在姨父和其他人面前隐瞒。第二,凡是宝玉出门,设法劝服姨父,令黛玉跟随赴任。第三嘛…日后若是宝玉不亲自开口,不得指人给宝玉,便是姨父要给,姨妈也要设法劝服才好。”
王夫人听前面两件尤可,听后面一件,立刻皱眉道:“你们两个在一起,又把持了宝玉,我若再答应这件事,宝玉岂不是要一辈子无后?!”
宝钗笑道:“这最后一件,是宝玉的要求,内中到底有何隐情,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虽和宝玉在一处,起居饮食,却都分开,并没有把持一说,姨妈若不信,叫来跟去苏州的人一问便知了。毕竟宝玉才是一县之长,我们两个弱女子,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王夫人道:“头两件我可以答应你们,第三件不行。”
宝钗道:“不若我们都再退一步,姨妈保证无论如何,黛玉都是家里的当家奶奶,决无更改,宝玉纳妾与否,都要经她同意,妾室、通房的安置也须要经她处置,这样姨妈觉得如何?”
王夫人沉默不语。
宝钗又道:“以宝玉的前程,势必是常常在外的,黛玉若是随他赴任,本就是正经的当家奶奶,一应事务,本就要决于她,我不过想再和姨妈多要个保证罢了,这要求算不得苛刻。”
王夫人沉吟片刻,方道:“我答应你。不过,你要保证做到这三件才行。有一件做不到,那就怪不得我了。”
宝钗点头笑道:“我既敢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有做到的把握——姨妈既答应了,就请在这绢帕上画押罢。”
王夫人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帕,张开来一看,却一眼就看出是宝玉的笔迹,心中一酸,却扬脸道:“我自己的名字还是写得来的,拿笔墨来。”
宝钗听了,便亲研了磨,递在一旁,王夫人执笔,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大名,字虽不甚秀美,却也看得出是曾认真练过的,宝钗在旁看王夫人签了名字,再按上手印,方笑道:“姨妈手上有我们的把柄,若是事后想要整治我们,那是轻而易举,所以我才特地要留个证据,姨妈勿怪。”
王夫人不答,却道:“你也要有个凭据给我。”
宝钗早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绢帕,也饱蘸笔墨,写下自己这边的许诺,原样签字画押,递给王夫人,王夫人将两张绢帕摆在一处,从怀里取出一本泛黄的佛经本子,打开来一一对照,原来她拿那本佛经当做字典,上面每一个字下都有注释,注释的字迹十分娟秀,与黛玉的字体有许多相似之处。
王夫人将两张绢帕上的字一个一个地看完,点点头,道:“你说可以解我心事的,是那封信么?在哪里?”
宝钗便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恭恭敬敬地递给王夫人,王夫人问得急切,当真见到的时候,却又迟疑了许久,几次伸手,才将信拿过来,她抖着手想要打开,试了几次,到底还是将信和绢帕都夹在佛经里,又将佛经收好,冷冷道:“我走了。”几步出去,到门口时候,瞪了薛姨妈一眼,薛姨妈长叹一声,想起儿子,那泪水又扑簌簌落个不住,又带婆子们好生将王夫人送出门,再回来时,见宝钗还在那里,便跺脚恨声道:“你既答应了她那许多件事,怎么还不去做?”
宝钗才叫了句“妈”,便被薛姨妈一瞪,道:“别叫我妈,快去替你哥哥和你那好林妹妹谋划是正经!你从昨天到今日,许了多少件事出去,若有一件做不到,我…我…我便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罢!”说着又捂着脸哭起来,宝钗要劝又不好劝,要辩也辩不得,又见薛蟠在门外挤眉弄眼的在门外对自己示意,知道他挂心张靖,苦笑一声,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慢慢出来,对薛蟠道:“哥哥别急,一切都按我们想的走呢。”
薛蟠听她这么说,立刻换上笑面孔道:“瞧你说的,我难道就必是有事才来寻你不成!还不许哥哥来看看自己妹妹?”
宝钗见他一副无赖模样,横他一眼,实在已经懒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