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候弦高的狰狞》(下)
狰狞啊狰狞,候弦高眼睛瞪得老大的瞅着武顺,他是真想把武顺活撕了喂金鱼。武顺说完后也后悔啊后悔,闭上眼睛硬着头皮不敢看候弦高,心里把满天神佛问候了个遍,怎么还没有把这坏蛋给劈死,祸害苍生啊。
出人意料的是,火山冒烟了可最终却没有爆发,收回了目光的候弦高刹那间有些失神,因为武顺事实上说对了一大半。而等不到雷霆的武顺这次是真乖了,也不打搅候弦高的畅想,暗地里期待他就此畅想到死,说不定还能变一化石呢。倒是一旁的吕清手不自然的颤抖一下,他心动了,若能乘此时杀了候弦高的话……不过,最终吕清也没动,一颤之后又若无其事的接着摇船,养气功夫堪称炉火纯青,不到最后一刻,这渔夫是真的不准备收网了。
也不知发呆是真的假的,候弦高回神过来后,呵呵一笑,道:“刚才失神了,幸亏你们没人想杀我,要不然侯某现在已经被扔进秦淮河喂鱼了呢。”
武顺干干一笑,笑的好假。笑过后,立马收起笑脸,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敷衍了事。至于吕清,依然悠哉悠哉的。候弦高对武顺的古怪不以为意,他越来越不明白为何李治会喜欢这个女疯子,古灵精怪,说温柔一点也不温柔,把粗鲁当豪放,不过比起那些唯唯诺诺在自己面前如履薄冰的女子倒是好太多,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把玩着手上的连弩,候弦高悠悠道来一段这辈子从未对第二个人说过的经历。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少有人知道,我其实是一个混血儿,我的母亲是一个西域石国的胡姬,是侯君集昔年远征西昌国时手下抓来以解候大将军旅途疲劳的奴隶,兴许我那未见一面的母亲手段不凡吧,最后竟被带回候大将军大唐做了一个侍妾,再之后一番情热,我便非常不幸的降世了,我的不幸在于,才出生带来的便是母亲呼吸的停止。犹记得,年少时高高在上的候大将军望我的眼神,何曾像望自家孩儿的,倒如同看他战场上的敌人,冷峻的几近薄情寡义了。候大将军戍边,也许到底是想把我打造成一员大将,未来也能给他添把手,便把幼年尚只有六七岁我带去了西域,那时他在外酣战正急,无暇顾及我,便随便找了一个牧民放养我,跟放养一匹马一只羊一样,生死由天富贵在我。”
候弦高在说这段话时,不知是以前回忆的太多还是甚么,显得出奇的无动于衷,倒如同在讲述一个外人,甚至连眼神都冷的没有一点温暖悲伤。武顺“哦”了一声,一脸“唉声叹气”的道:“惨,真惨,你武顺姐听了都快忍不住大哭一场了,真造孽啊。”
候弦高冷哼道:“不要那么虚伪,造孽?你是想说活该吧。你是不是以为接下来就是我的苦难史?”
武顺有点失望的道:“本来还有点期待,听了这么一说,看来你在那户牧民家过的很惬意。”
温柔的笑了笑,候弦高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露出一丝笑意:“不是很惬意,而是——温暖。”
武顺懒洋洋的应了一声,道:“这样啊,那到底多温暖捏。”
候弦高自得其乐的哈哈一笑,接着道:“候大将军把我派给了一个老额吉暂时抚养,额吉是胡语,换做汉言便是母亲,在那里我遇到一个突厥少女,她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古米丫。因为古米丫的父母死在贞观四年汉突两族定襄鏖战中战死,也许是同没有母亲的缘故吧,第一眼见到古米丫,我便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冷漠,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甚至还给她起了一个小名叫‘谷米丫头’,如今回忆起来,哑然失笑,实在不敢相信这种幼稚的事以前我竟然会做,还做的如此开心。老额吉和古米丫相依为命,草原的胡人又历来是逐水而居,在那片不大的小草原上,只有她们老少两人,我的到来就像老额吉常说的,是昆仑神的恩赐让她们不再寂寞,让她们的家里多了一个男子汉。不踏足那边土地,你们永远也不知道那里是多么的美丽,就像陶渊明口里的世外桃源一样,我在那里生活了三年,抵得上别人三十年。”也许是候弦高的语气渐渐变得温软起来,不知不觉间,其他几人也不觉间细细听了起来,河水白浪翻滚,船上一个年轻人正缓缓道来一段如梦似雾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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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额吉所在的草原已经不记得了,唯一没有忘记的是毡包边上的小河,小河很小,小的连名字都没有,可小河洁净超出你的想象,像流在人间的天河。不过老额吉说,如果女人过了河就是要嫁人生孩子了,如果男子过了河就是要成家里的顶梁柱了。
幼年的候弦高是在阳光妩媚的午后骑着马在三两个护卫的保护下趟过小河来到这里的,兴许是感觉自己被候大将军抛起了,候弦高看谁都不顺眼,不过当白头发的奶奶高兴得笑眯了眼的迎出来后,候弦高表面上依旧不情不愿,可却没有真的说出口,兴许是被那笑容感染了吧。
护卫们留下了一些马匹牛羊和盐巴算作照养的报酬,对这些看似最重要的东西,候弦高没有去在意过,老额吉也没有在乎。等护卫们最后全走了,只留下了年幼的候弦高。老额吉的热情明显超出了已经习惯了冷漠的少年预料,几乎在护卫们刚走,老人就亲热地把幼年的候弦高揽进怀里,“啧”地一声在他额上“非礼”了一下。亲得候弦高头皮麻麻的,倔强使劲挣脱出老人羊膻味浓郁的无以复加怀抱,鼓着嘴很生气的倨傲的站在一边。这时一个文静地小姑娘扎着两个马尾辫从毡包里走出来。
小姑娘眼睛黑黑圆圆,生气的望着候弦高,候弦高也冷峻着与她对视,她“噗哧”一声笑了,候弦高却猛地转过身,背过两人,也无声的扯着嘴笑了。
“喂,你叫甚么?”这是候弦高这辈子第一次主动打听一个女人的姓名。
“古米丫。你是唐人吧?”小女孩的嗓音脆脆的,也甜甜的。
“当然。”候弦高随意,可脸上的得意却彰显无疑。
“我父母就是你们唐人杀死的,你赔我父母。”小姑娘一脸气愤,悲戚戚的竟瞬间哭泣了起来。
“我……”候弦高猛地涨红了脸,小家伙心慌了,急的抓头挠耳,不知如何办才是。
“哈哈,骗你的啦,又不关你的事。”见候弦高急躁的模样,逗够了他的古米丫哈哈的笑了起来。候弦高一阵痴呆,最后僵硬的脸也跟着古古怪怪的笑了起来,声音越笑越大。一边观望的老额吉也松下了一颗心。就是这样,候弦高在那里住了下来,平日里老额吉总是打趣道:“孩子,古米丫已经七岁了,再过两年,我就一直想给他找一个好人家,好在昆仑神保佑,在额吉眉目眼花的时候送来你这个好孩子,等古米丫十岁的时候,我便把她许给你,额吉家没有男子汉,以后都指望着你做当家人了。”
“真的?”候弦高道,“真的把古米丫嫁给我吗?”
老额吉道:“当然。可是要紧的是,你要爱护古米丫。”
“我一定会爱她的,这辈子都爱她一个人。”候弦高大言不惭。一旁低头静静喝茶的古米丫,脸红红的,笑的很温柔,她越来越像个大姑娘了。
日子一天天飞逝,候弦高以这个帐篷未来当家人自居,他学会了以前不需要学也绝不愿意学的事,放马、拾粪,捉牛犊,当然还有挤奶,每次挤奶候弦高都是和古米丫一起做的,他们俩一块干活儿,每次古米丫都没有候弦高挤的多,这个时候候弦高就会很享受古米丫崇拜的眼神。至于父亲,哦,候弦高早忘了,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即使记起来,他也不愿去想起,他这个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强壮的牧民,能够保护自己和别人。
草原女孩历来嫁人都是极早极早的,中原女子十三四岁便许配人家,在草原更早,终于古米丫十岁了,而候弦高也十一岁了,他们都长大了。候大将军似乎真的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儿子,而候弦高也真的变得如同一个牧民,穿上用牛粪烟熏得鲜黄的的新皮袍,他们一起跨过了那条明净如镜的小河,而这意味着彼此都长大了,彼此可以婚嫁了,“漂亮的姑娘呦——你的丈夫,嗬哟……”奶奶高兴地唱着,婉转的长长的尾音中,候弦高和古米丫对望着,候弦高痴痴呆呆的看着古米丫傻笑,古米丫红着脸连气都不敢喘,似乎一喘气,就立马成了候弦高的妻子,要为他生小孩了,尽管这是小姑娘一直想做的事。
奶奶老了,歌声嘶哑着,却也高亢着,候弦高呆呆地听着奶奶自我陶醉的吟唱。候弦高的心似乎也跟着歌声穿越了茫茫的草原,渡过了玉带一样的河流,多么动人的歌啊,像一阵吹得人沉醉的风,轻抚着候弦高幼年的心伤……候弦高失神地默立在草地上,握紧拳头听着,这一刻,将永远刻在他的心里和梦里。
“小猴子,古米丫要做你的妻子,你开心吗?”古米丫扭过头很认真的问道。候弦高脸红了,他扭过头去不知道怎么说,害羞的跑开了,古米丫很生气,不过后来候弦高再想起古米丫的问话时,总会无言的泪流着,当时为甚么就不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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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傍晚时已高悬半空的那弯镰月,水银一样的月光洒满了四野,候弦高跨上马像平时一样赶着羊群们,只是今天特别兴奋,终于长大了呦,等候弦高策马回到了毡包时,古米丫穿着一件奶奶为她早早准备的心袍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候弦高眼前,月光直射着她的脸近乎透明,她就在候弦高面前无声的跳舞。旋转如蓬草,古米丫紧束着的腰带勒出了了小女孩已经显露出来的曲线。刹那时,候弦高的心躁动了一下,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儿,只觉得古米丫似乎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么小,胖呼呼的了,红坨坨的双颊也变得可爱起来,喝着马奶长大的草原姑娘长得真快啊,才十岁已经变成了一个肤白貌美细腰丰.乳的姑娘。
“漂亮吗——”
“嗯。”候弦高觉得自己自己如此嘴拙了。
“呵呵呵!”古米丫银铃般欢叫起来,“哈哈,我们吃喝马奶酒喽,额吉新做的哦!”她一阵风似得意地跑回了毡包,候弦高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灼灼。候弦高皱起了眉目,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古米丫穿的那新袍子还是太窄了,腰带也束得太紧了,如果她能穿上丝绸的衣服,一定更美丽。十岁这一年,古米丫跨过了毡包前的小河,似乎之后便一瞬间蜕去了过去的躯壳,以一种完全陌生大胆的方式一下子便敲开了还是正太的候弦高的心扉,并在一瞬间彻底浸入了候弦高的心底最深处的位置。
在这一刻,候弦高很突兀的想起遗忘了太久的父亲,不过也只是想想后笑一笑而已,然后便忘记了。可是,也许真的是父子心里灵犀吧,这一刻,坐在战马上远眺茫茫草原的候大将军也猛然间从繁杂的战事中,想起了他似乎还有一个和胡姬生的私生子遗忘在这里,不过侯君集可从来不是想想就完了,他派了几个人,也就是这个念头彻底改变了候弦高的未来。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早晨起来的候弦高突然变得古古怪怪起来,时而瞟古米丫一眼,那时,她都会对候弦高微微地一笑,然后扭过头,跑开,一点也没有昨晚那般大胆。夜晚,祖孙三人围坐在篝火旁,随意闲谈。小河明亮亮又青蒙蒙,通红的火焰里一对小儿女彼此互瞄着偷看着,发现了他们无声暗送秋波的奶奶,会像男人一样开怀大笑。流水伴随着跳跃着月光,平坦无声地滑过了候弦高人生最幸福的三年。
然而,悲剧之所以叫做悲剧,是因为它从来不是以一个圆满结局做结局的。终于,有一天,候大将军派来的人到了。
候弦高当然不愿意,事情也当然不是他能做主的,不过事情也不是不可以挽回的,候弦高无奈之下喊来古米丫:“我的父亲来接我了,我去和他见一面就回来,等我。”出奇的是古米丫并没有哭泣,也许是相处的太久了吧,彼此都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从来也没想过会有失去的一天,古米丫去帮候弦高准备启程的行礼了。
银月如钩,黑夜无限的蔓延到银河的最远处。
候弦高和古米丫两人像一堆小情侣一样,爬上了一座小山坡上,相拥着看月亮数星星,说着孩子气的悄悄话。犹记得,草原上的天穹那般星光灿烂,相拥的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又是那般无忧无虑,连四周阵阵袭人的秋寒也在离愁中忘却了。
“你们南方像我们草原一样冷么?”古米丫抬起头来问道,大眼睛忽闪忽闪。
“不冷的,听说再靠南一点的地方,是从来不下雪的。”候弦高也有点梦呓起来,毕竟还是小孩子,没道理不憧憬外面的,心弦一被挑起,就奏出了他自己也没想到的冲动,想冲出去看看外面广阔世界的冲动,这一刻心思又突然变了,似乎离开这里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想到这,候弦高解开腰带,把宽大的袍子平摊开来,盖住两人的膝盖和前胸,只是草原夜里冰冷的寒风太过霸气,无孔不入啊。
“还是穿上吧。会病的。”古米丫摇头道。
“无所谓,我身体好。”
“你病了,奶奶会骂我的。她会——”
“好了,我不会病的,要听自己男人的话。”候弦高古古怪怪的训了她一句。
“哦!”古米丫高兴的应了一声,靠紧他,温暖他,越发的高兴了。 古米丫冰凉的脸颊一下碰到了候弦高的脖颈,一把火轰然烧起来了,然后同样蔓延到古米丫的心里。
“我的心里好像有一百匹烈马在奔跑呢。”古米丫脸红红的怪怪的小声在候弦高耳边道。
“那我把它们抓住来吧,我最善抓马了。”候弦高乐滋滋的伸出了魔爪,伸向了古米丫圆滚滚的胸部,喝马奶长大的女孩果然“非同凡响”。
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把古米丫搂在自己的怀里,候弦高胡乱地抚摸着,亲吻着她,候弦高把古米丫搂得那么紧,以至小姑娘都不知道怎么呼吸了,小男孩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地嘟囔着:“古米丫,我的妻子……”
古米丫喘着气,贴紧了候弦高,不肯抬起头来。等到候弦高醒悟过来时,才发现,她竟然哭了,“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不要忘记古米丫。”
伸手捧起古米丫的腮,候弦高很生气的道:“古米丫,别哭了,你是傻瓜吗,你是我的妻子,我只是回去见一见我父亲,等我明年回来,就带着无数我跟你说过的漂亮丝绸来娶你,我们结婚拜天地!拜天地?你知道吗,那是我们汉人结婚最郑重的礼仪,双方的家长、亲朋好友都要在,你会成为最美丽的新娘的,相信我,古米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