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米丫啜泣着笑了起来,很用力地朝候弦高点了点头。两人一直坐到天亮,做到太阳从草原上跳出来的时候,尽管他们还是孩子,尽管他们还小,但两人已经山盟海誓了,此生结为夫妻。
然而,当候弦高回到中原,说要娶古米丫并且回去做牧民的肺腑之言时,彻底激怒了纵横沙场风云一生的侯君集,烈性子的侯君集用马鞭深深的告诉了候弦高他自己的意见,本来婉转一下,哪怕娶不了古米丫做正妻也可以做妾,可是这一顿马鞭彻底勾起了候弦高心底自卑的邪火,他疯了一样的臭骂了候大将军一顿,被骂了的候大将军当时就把候弦高打了个半死,然后被惹怒的侯君集做了一个对候弦高来说堪称绝望的决定。
五年内,不准回草原。
而代替古米丫来到候弦高身边的是鱼玄机和离水,这也就是为甚么鱼玄机那么讨厌候弦高,绝望中的候弦高是暴戾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暴戾的人,哪怕名义上是她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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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清的船桨越来越慢,连他也听的恍然起来,更何况感性十足的武顺和竺寒暄,两人看候弦高的目光也大大不同了,同情、哀怜吧。
“之后呢,古米丫嫁人了?”竺寒暄痴痴的问道,一脸悲苦。
“确切的说,我是两年后回去的,这中间我屈服在候大将军的淫威下,学习着一个大家子弟应该学的一切,所以两年后我回去了,当时我在想,哪怕古米丫已经嫁人了,我也要把她抢来做我的妻子。”候弦高默默的道。
“那你抢了吗?”竺寒暄微微前倾了一子道。
“没有。”候弦高摇摇头,身子开始发抖起来。
“为甚么,难道她过的很幸福?”竺寒暄不解了,不想候弦高还是摇头,道:“正相反,她过的很苦,很不好。”
“那你为甚么不抢,难道是因为她变得难看,你嫌弃了。”竺寒暄突然皱紧了柳眉,语气严厉了起来。
“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可对她我绝不会如此。”候弦高摸了一把不知何时流下的鼻涕,微微沙哑着声音道,“两年后侯某重新回到了老额吉的毡包,可是已经空空如也了,搜索方圆几十里,终于找到一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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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候弦高和管家白熊重新回到草原上。
“你知道古米丫如今在哪里吗,就是西北临近的那家?”候弦高谨慎的问着一个寻来的老牧民关于古米丫的消息。
“回将军的话,古米丫和她奶奶已经不在原来草地上住了。”老牧民谨慎的回答这个汉人将军对话,突厥四分五裂,这些牧民对南人也越加的敬畏了,更何况眼前这个穿着一看便是贵族的年轻将军了,他身后的护卫竟然每个人都有铁甲,老牧民暗暗咂舌,“嗯,前阵子还见过她。过的很幸苦。”
“嗯。”候弦高无声的出了老牧民的毡包,望着外面的夜空。
管家白熊问道:“少爷,我立刻遣人去寻。”候弦高默默的点点头,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甚么,他也不知道,脑子一片空白。这已经是候弦高被带走的第二年后,重新回到草原上的第一夜。已经彻底蜕变的男人在心里不断的呐喊一个强音:“奶奶、古米丫,对不起,我迟到了,你们一定要等我……”
三天之后,白熊带人在一个小市集里打听到了古米丫的下落,得闻消息的候弦高,披星戴月的赶去了。在那里,候弦高终于见到了两年不见久别重逢的奶奶和古米丫,在马上,候弦高挥舞着马鞭,风儿正掀得奶奶和古米丫的袍角上下翻飞,候弦高高兴极了,“古米丫,我带来了无数漂亮的丝绸还有新衣服,我来娶你了。我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另外,对不起,过了两年才来接你。”这便是候弦高见到古米丫的第一句话,纯情而浪漫。
奶奶还是没变,依然饶舌地问这问那,还像以前一样高兴的亲候弦高的脑袋,一脸欣慰。古米丫也很高兴,她给候弦高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对如今的候弦高来说形同猪食,可是候弦高吃的香极了,他没有问为甚么奶奶和古米丫会越过那条小河搬到这里来住,不过又有甚么关系,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古米丫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为他早早准备热腾腾、香喷喷的奶茶,只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的是,话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弦高如以前一样照旧望她一眼,会见她呆呆的出神,望着自己的目光和神情也变得非常古怪,甚至可以说是黯然神伤。在中原两年的时光,候弦高学了很多权术驭人之道,他看得出古米丫的小心和迟疑,那眼光让候弦高感到陌生,似乎还有一种敌意,候弦高迷惑了,“古米丫,你怎么啦?这么看我。”而她却慌忙连连摇头,急匆匆地出去。
和以前住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牧民很多,是集聚地,晚上篝火处处,很是热闹,晚上古米丫说自己身体不好早早休息去了,候弦高难得回来,年轻人围着篝火那叫一个尽兴,喝着马奶酒,老人们拉着马尾琴,苍茫哀婉,于热闹中别有一份韵味。喝一阵,唱一会儿,大家都醉了,候弦高也是。这时一个黄头发的突厥牧民醉醺醺地扳过候弦高的肩,问道:“好安答,你现在可是大人物了,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候弦高摇摇头,道,“谁说的,我不久就要娶古米丫了,这才是我认为最美好的事,我要把古米丫和额吉一起接到中原去生住。”候弦高心里却满是甜蜜。
“古米丫么?哈哈哈……”周围牧民听到女人的名字,顿时怪声怪气的地笑起来。黄头发的突厥汉子端起半碗马奶酒,咕咚咚地灌下肚站起来大声笑道:“好安答,看你的护卫你可一定是唐人中的大商大贵人,何必娶那样一个女人,你应该娶更好的,更好的。安答,那头漂亮的小乳牛哇,啧啧,要生崽喽,哈哈,她要生崽喽——”黄头发的突厥汉子开心得前仰后合,最后竟哼唱起来。昏暗中,有清醒的人人厉声喝斥他:“西拉,闭上你的臭嘴!”
“你胡说些什么!”
“少爷,他喝醉了,胡说八道呢”
“我胡说?”黄毛突厥大汉突然生气蹦跳起来,呼呼地喷着浓烈的酒气,血红的眼珠扫视着所有人。最后荡荡地笑起来:“好安答,难道你还没有摸摸那头小乳牛的肚子吗,哈哈,他那肚子里可是有一头小牛犊子,哈哈哈……”
候弦高缓缓站了起来,走向了路边停的一匹黑马,一边走一边对管家白熊平静的道:“割了他舌头,让他记住话不能乱说。”候弦高绝对不允许有人放肆地侮辱和中伤他的爱情,还有他的妻子,话音刚落,黄发大汉便一声惨叫,然后没了声息,接着是一阵骚乱。另一边,马蹄声脆响,年已十三的候弦高,已经扬鞭策马往他的“妻子”处赶了。
当候弦高到了毡包时,没有任何犹豫,他冲了进去,而几乎同时,毡包了传来一声男人的尖叫。
令人惊讶的是,男人的尖叫声不是别人,正是候弦高发出的,候弦高看到了一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场面。
十二岁高高大大的古米丫正在换衣服,候弦高闯进来时还来不及扣上袍子的前襟,而在她敞开的长袍里面,候弦高看见了一个高高凸起的肚子。看肚子的大小,至少有五六个月了,刹那间,候弦高似乎突然明白了黄毛大汉那些毒言恶语的含义,也明白了几天来古米丫古怪的神情和敌意的目光,她是怕自己伤害孩子?奶奶还在一旁呼呼熟睡。
古米丫惶恐、害怕地望着候弦高,捂着肚子慢慢朝角落退去,她想扣着袍子上的纽扣,可是心情越慌乱下就越扣不上,候弦高看见她睁圆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酒醉和背叛的狂怒使候弦高痛苦而悲伤,他一步步地朝她走去,她一步步地后退。“谁的?”候弦高的声音像是在哭。古米丫紧紧靠着毡墙,颤抖着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候弦高,脸上已是泪水纵横,可还是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肚子,那是她的孩子。
“谁的?”候弦高的声音狂暴愤怒起来了。
“西拉。”女人的声音悄然升起。候弦高眼前黑了,就是自己刚才让白熊杀的那个黄头发大汉——西拉?竟然是他,他的父亲是前突厥的贵族,被他弄过的牧女无数,经常听人说如果见到有孩子长着一头黄发,有着呆滞阴沉的眼睛,那肯定是黄毛西拉的种。候弦高勃然大怒,可怕的痉挛阵阵袭来,眼前直冒金星,猛扑过去,抓住古米丫的衣领,拼命地摇晃着她,可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强的沉默着,不知为何,以前在候弦高眼里最可贵的品质,此时竟如此令人讨厌,“原因,我要原因,为甚么是那只恶鬼!”
“松开我——”古米丫忽然捂着肚子锐声地尖叫起来,“小心孩子,小心我的孩子,你这个恶魔,你伤了我的孩子了,你松开,松开啊——”古米丫哭叫着,突然一低头,狠狠地在候弦高僵硬的手上咬了一口,狠狠的咬下一块血肉,真不愧是狼族的女儿!
候弦高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瘫软在地,心中那么无力,那般绝望。古米丫愣怔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对待他,古米丫一下子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她撞开候弦高,披头散发地跑出去了。抬起头,候弦高泪眼朦胧的看见白发蓬松的奶奶正神色冷峻地注视着自己,原来她早就坐在一旁,候弦高想喊她一声“奶奶”,但是喊不出来。因为奶奶的眼神如此隔膜,候弦高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突然想到自己原来并不是这老人亲生的骨肉。
奶奶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孩子,自从你离开以后,那个西拉闹腾的我们整日都不得安宁,”奶奶感慨地说,“然后这狗东西在一个晚上乘着我不在玷污了古米丫,狗东西。”听她的口气,显然也没有觉得事情有多严重,突然之间,候弦高明白了父亲侯君集对自己的厌恶,他不是厌恶自己的出身,而是厌恶自己母亲的出身,胡人终究和汉人不一样的,汉人可以大义灭亲,可在胡人的世界里,这根本不成立。可到底哪里不成立?候弦高不知道,所以,他要问清楚。
结果,反倒是奶奶先开口了,“孩子,你想干甚么,”她用充满了奇怪的口吻对候弦高道,“不过是一件小事,难道为了这件事也值得你去杀人?”
候弦高目瞪口呆,他不知道一贯慈祥的奶奶为何如此想,“奶奶,他强.暴了古米丫啊?”
奶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开始搔着一头的白发,没精打采的随意嘟囔道:“孩子,你们汉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听说你们打仗还会杀小孩,这在草原上会被无数人声讨诅咒的,会被你最亲近的人反对背叛的,西拉那狗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过。”她朝候弦高伸过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来,“好孩子,有什么呢?草原上的女人世世代代还不就是这样,昆仑神诞生我们不就是为了生孩子。嗯,奶奶其实挺高兴的,古米丫现在便能生养了,这真是件让人放心的事,你知道我们家族人丁太少了,尤其是和南边的大唐打过仗后,这草原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能多生几个总是好的。”
“可古米丫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啊,那孩子不是我的血脉啊?”候弦高浑身哆嗦道,他无法理解啊。
奶奶莫名其妙的看着候弦高,摇摇头不是很明白的道:“孩子不都差不多吗,血脉是甚么?能当家能打仗的就是好孩子,谁的有区别吗?更何况孩子不都是古米丫生的吗?只不过不是一个父亲而已,没关系的,都是好孩子。最重要啊,是要有孩子。你们汉人也真奇怪,谁的孩子很重要吗?”
候弦高无声的从帐篷出来了。
他的目光重新清明了,也冷酷了,从根子上讲,自己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突厥人,自己是汉人啊,蓦然间,候弦高有点不能容忍这曾日夜想念的草原了,尽管他还是爱它一往情深,可候弦高终于承认父亲的话是正确的了,“你是汉人,那里不适合你,那里只是战场。”
曾经的两小无猜、无忧无虑的日子,曾经的甜蜜,如今全变成一把把刀子了。候弦高缓缓走在外面,轻声呼唤着古米丫的名字,他其实还是盼望她能马上跳下车来,像以前那样使劲地紧贴着他的胸膛,用湿润的嘴唇吻着自己,然后古米丫已经不再哭了,但她也不回答候弦高的呼唤。
两天过去了,古米丫恢复了平静,候弦高再次见到她时,古米丫和奶奶正在做鞋子,见到候弦高,她突然变得慌忙起啦,警惕地望着候弦高,把那双为腹中婴儿准备的小鞋子藏在背后,一声不响。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绝望和伤心笼罩了候弦高,这比父亲侯君集的阻拦和马鞭更令候弦高感到无力心痛,候弦高只觉得一股酸酸的东西堵住了喉头,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古米丫动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没有过来,她依旧警惕着捂着自己的肚子,似乎那才是她整个世界,孩子就是孩子,才不管他的父亲是是谁呢。古米丫啊古米丫,听着这名字,就知道不是汉人,本来是正常的,人人都如此看如此认为,不过是候弦高觉得不正常而已吗,毕竟他是一个汉人,脑子也全是汉人的伦理观念。
古米丫看了看门外,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候弦高这时抬起了手臂,轻轻地说:“不要跑了,这里才是你的家,你不要走,该走的人是我,不会让你们觉得害怕的。”这句话说完,候弦高全身没了力气一样的坐在地上,一脸狰狞,跟一个梦被打碎的孩子,却不知道该怎样夺回自己的东西。
是夜,管家白熊护着候弦高南下,比原定停留日期还早数月离开了草原,没有带上古米丫。
在候弦高离开的第二天,有人发现,西拉无故被人杀死,拖去喂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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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不可思议了,她们怎么会如此想?”听候弦高说着,武顺越听越不敢置信,连竺寒暄也是如此。
可是扪心自问,若是一方是爱人,一方又是孩子,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呢?两女对望一眼,猛地心头一颤,慌忙移开目光。
“那你之后有再见过古米丫吗?”竺寒暄追问道,女人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了。
“有,因为我忘不了她,再去是时候,奶奶已经死了。”候弦高笑道,一脸复杂的继续说道。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