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儿温软,握着叫人心中麻麻的,还有点挠,他本来很讨厌这种味道,然而最近却身不由己地沉沦。怕被她发现,摇着扇子假做一本正经。
“……皇上派去的那个代将军,就他妈是个纸上谈兵的小白脸,弟兄们都不服他管束。将军但凡什么时候做了决定,别人我不敢说,咱们一竿子弟兄全都跟着您干。对了,听说那小白脸正在暗访将军失踪后的去处,张嵇叫我转告您,叫您最近多防着点。”
萧孑把玩着酒杯,听刚从边塞回来探亲的大李絮絮叨叨。看一眼对面静悄悄的十五姑娘,沉身打断道:“可否找到邬德夫妇的下落?”
大李闷一口烧酒,摇头应道:“没关系,我这媳妇是聋哑,就借出来蒙您家老大人的,她听不见。”又说去找过,但打听不到,别雁坡那一带现已没有人烟,那块地方的水源被人下了毒,喝的人全死了。
萧孑蹙眉听着,见时辰不早,便嘱咐一句:“回头去信与张嵇,近日可把风声放出去。那匈奴人若知是他慕容七下的毒,不用老子亲自收拾他,也足够他喝一壶。”
大李应了声“是”,站起来:“那卑职这就走了。就在后门边上等着,将军您隔一会把媳妇给我送下来。”
武将壮硕的身影携风噔噔去也。
萧孑默了一默,起身护送大李未婚妻下楼。然而才把长臂在姑娘身侧一护,却见那扶栏边上一青一素两道熟悉的身影,不可置信地一怔,下意识叫出声:“芜姜。”
但芜姜只是一瞬错开眼神,仿佛没有听见。又扫过他身旁那个比自己略大的姑娘,然后扭头道:“慕容煜,我想换一家吃。”
反牵住慕容煜的手,拖着往回走。
“好,都随你。”慕容煜心情好极了,冲萧孑勾了勾嘴角,撩开袍摆踅下楼去。
“出来了?”楼下戒食和萧老爹守在门前,但见芜姜和慕容煜走出来,连忙命赶来的两排家奴应候。
“少奶奶——”
芜姜才走到门前,便见左右两排仆从气喘吁吁地冲自己躬腰作礼。方才那个鹤发老头正弯着眉眼,满目慈爱地对自己笑:“儿媳一路辛苦。”
芜姜便猜这就是萧孑的爹了,但她不想搭理他和有关他的一切。再相遇时,他穿着玉冠华服,手捻青瓷,乃是一名通身隽贵的世家公子,在与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相亲。而她方才看他一眼,竟然觉得那般陌生,此刻的他与记忆中那个暗夜下,高坐于马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冷冽少年重叠。而草场上布衣青裳、把她不情不愿宠惯着的流亡汉将项子肃,于他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也许从来就没有过项子肃。芜姜便当做没有听见,她很肯定自己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姑娘稍慢几步。可是那不要命的小子又惹你生气?你莫怕,我这就替你上去收拾他!”萧老爹喋喋跟在后头,生怕好容易送上门来的小儿媳妇又负气跑掉。
戒食谙知芜姜的耳朵常常不灵敏,便大喊一声:“那小妞,你公爹他说叫你随他回去。丈夫在上面等着,妇人家家不好大晚上孤男寡女跑出去和人瞎混。”
公爵府萧老爷为了给儿子洗白,近日逢人哭诉,如今谁人不知萧将军在西塞时新娶又新丧过一门小娇妻。说那丫头巴心巴肺地对他儿子好,又给他儿子洗衣服又伺候这个那个,他儿子也不是全然不招姑娘喜欢,只是缘分还没遇到。京城百姓听得都能倒背如流,乍然这么一句“公爹”,顿时把周遭路人的眼睛吸引过来,一时挤挤攘攘围拢不少人。
芜姜走不动,便怒嗔道:“死胖子,谁是妇人家家了?我没嫁过人哪里来的公爹。”
萧老爹听丫头连骂人的声音都柔柔的,生气的时候撅着小嘴儿哄不住,越发觉得儿子就该找这么个小媳妇。那臭小子脾气又冷又硬,非得找个爱娇的把他制住不可。
连忙上前道:“新娘装都穿过了,哪儿叫没嫁?我们萧家在孟城有良田百倾,城外庄园五六座,置下的宅院房产十数处,整个府邸就他一支独苗,连个婆婆都没有。等你进了门,这些全都是你的,你就是咱们萧府上下独一无二的当家少奶奶。那小子他就是嘴硬,其实夜里枕着你的衣裳,不晓得心里把你怎样惦记。再大的气你回家打他,为父帮你揍他出气!”一边说,一边试图扯开慕容煜攥着芜姜的手——个兔崽子,自个儿子的小媳妇也是你能拐的。
“可不是?”戒食不敢正眼看芜姜,低眉顺眼应和道:“小姜姜你也别怪我见死不救,我后来原是帮你求过师哥一回。虽然那鸟-人一开始不肯去,说从此就当做世上没有你花芜姜这个人,但后来还是叫张嵇去找你了。这些天他每个晚上梦里都在喊你,没玩没了的,喊得我在隔壁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就当做世上没有你花芜姜这个人……”
芜姜步子顿了顿,肩膀微微一颤。慕容煜低头觑见,便在她肩臂轻轻一揽,侧过萧老爹道:“不好意思,把路让一让。”
那身影一青一素,他一个清风逸散,手执玉扇翩翩,把她温柔相护;她着一抹素袄襦裙,胸前垂两系乌亮的长发,轻含着红红小嘴儿。和周遭土生土长的汉地少女不同,那大漠上长成的味道使她看上去像一只骄傲的小辣椒,在人群中那般醒目。
人在二楼上看,怎生心就揪得那般不是滋味。
见芜姜的手一直牵在慕容煜的手心,那慕容煜面带促狭地勾着小扇,抬头见自己瞪他,又不自然地避过视线……该死的小子,每回做了坏事都是如此。
萧孑攥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慕容煜正欲跨上车辕,便见一道玄色身影从二楼上一跃而下,手中一柄长剑在他的肩侧隔开:“松手。是你逼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