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阳离开那座阴暗的都狱时,已经又一个冬天过去了。
在路菲菲的力争之下,他总算没有被算作叛国奸细来处理,可也着着实实吃了不少牢狱之苦。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看上去便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风流倜傥的迷人公子了。
褴褛的衣衫、疲惫的神色、眼角的细纹、还有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子,让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沧桑与落魄。
尤其是,这个落魄的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
路菲菲被判斩首之刑后不几天,就查出有了两个月身孕。因着云国律法规定若孕妇犯罪,则生产后行刑,所以直到孩子足月出生,路菲菲求得与江昊阳再见最后一面,并将孩子交给了他,才似解脱一般,再无牵挂地赴死。
江昊阳却是傻了眼。
想他一个不过二十刚过的大老爷们,哪里会带孩子这么高深的技术活儿?更何况这都狱里要什么没什么,他为了向牢头给孩子多换碗奶,就得多做两人份的劳役。
每天都累成狗!
好在狱中大部分人虽都是凶神恶煞之辈,却也不会对个婴孩心怀恶意,再加上他即便在武林中也能算得上一流的身手,剩下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几次下来也被打退了,才让他能把孩子平平安安地养到出狱。
只是看着怀里瘦瘦小小的女儿,江昊阳还是觉得有些心疼有些愧疚。
他不清楚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时,该有多少个头,可印象中那些娃娃都胖胖的,手臂似藕节,面庞似包子,哪像自己怀里的小家伙?
是自己这个当爹的对不起她。
有时候,江昊阳会感叹际遇弄人,自己明明该是个英才,却被女人连累,沦落到了都狱服刑;可偶尔梦回,闪过路菲菲那对死寂无神的双眼,他又止不住心虚。
直到女儿出现在他面前,他整个人都如遭雷击一般,似乎突然认清了什么。
上辈子的江昊阳第一个孩子并不是女儿,而是之前路菲菲打掉的那个儿子,再后来连着好几个儿子出生,渐渐的他便对自己的孩子也有些麻木了,虽然依旧疼爱,却不似如今这般放在心上。
可他在狱中两年,除了这个孩子一无所有。没有一个友人来关照过他,也没有之前结识甚至定情的任何一个女子来探望过他。
不说连妙琴与白曼薇这般本就心怀算计的,即便是他曾以为情深若许的宋言芝与段青青,也不曾有过一星半点的消息传来。
而当他出狱后站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更是感到了一种天地无归处的孤寂。
自己毕竟是个外来者。
怀里的小家伙就是他仅剩的羁绊了。
所以他突然想到,若将来有个小子,娶了他的女儿后还和别的的女子不清不楚,他大概……会去和他拼命吧……
再思及自己从前游戏人间,自以为风流潇洒,在众女子间如鱼得水、洋洋得意,可在那些女子本人与她们的亲友眼里,或许自己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叹了口气,江昊阳此时也没那么多心思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仗着武功高强身体好,他在狱中多做劳役,挣来了女儿的奶钱,也多多少少攒下了些许钱财,如今要一路从都城往千苍走,他心中盘算着该如何省吃俭用,才能带着孩子顺利回去。
快要离开都狱时,他曾有机会给家中送信,许多狱友都是借此机会向家中言明出狱时间,好让家人来接。
可江昊阳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那么做。
当初他离开千苍时,家中只留下了段青青一人,而那之后他便再没能回去。若只是杳无音讯,或许他还能期待段青青在家中等他,可后来他入狱,官府为了查他的来历,想必去千苍盘查过数次了,段青青又怎会不知自己的情况。
可这两年来,对方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别说特地跑来都城狱所探望,对方连一封信都没有给他寄过。
他深感自己如今落魄,既没脸去联系,又打心里不相信她会还留在千苍等他。他一封信送出去,也只会成为永远寻不到收件人的一团废纸罢了。
甚至他当初挣下的那些家业,或许也不在了——想到之前自己曾往死里得罪的慕家。
当初他被心中嫉恨冲昏了头,自以为天资过人前途无限,万般际遇该就如同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光芒万丈神鬼退避,忘乎了所以,理直气壮地便与慕长云过不去,现在想来实在是太蠢。
现如今如大梦初醒,回忆起那些盲目的自大与优越感,才觉可笑可悲。
穿越又如何?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难道还真能比得上那些自幼于武道上浸淫的天才么?
而当初自己面若道貌岸然实则心胸狭隘处处为难,那慕长云又怎会看不出?试想若换作他自己,恐怕早就心中记恨,趁机报复回去了!慕家又怎会不借此良机,将他的家业打压吞噬殆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