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和往常一样,我来到查亚母女所住的病房前,习惯性地敲了敲门。
“查亚,打饭了。”
门被我敲得咚咚响,但迎接我的却是沉默。
我见里面没有反应,就推开了门,却发现已是人去床空。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查亚的阿妈是今天出院,这个时候她们可能已经离开了那曲,在前往卡当的路上了。看着空空的床,以前叽叽喳喳的查亚不在了,我发现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从食堂回来,所长可能是发现了什么,颇似感慨地说道:
“今天好安静啊!”
“嗯。”
我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饭菜摆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扶着所长下了床,坐到了凳子上。
“所长,今天打饭我去迟了,没有红烧肉了。”
“没关系,吃什么都一样。”
吃到中途,所长放下了筷子,认真地对我说道:
“谯羽,我看你还是回去吧。毕竟所里还有工作要做,你在这里一直陪着也不是个事。再说,我的伤已经好多了,应该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何况还有你嫂子呢。”
我一听,所长要赶我走,我哪里肯依。
“不,所长,你的伤才好一点,活动都还不方便,现在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回去的。”
所长见我态度坚决,也没再坚持,他只是对我笑了笑,我第一次发现所长也会笑得诡异。
“度日如年”这个词本来应该和我是绝缘的,因为我一直奉行的是“混”字哲学。既然是混,就没有期望,而没有期望,就不会在意时间,也就不会在意年和日的区别了。但查亚走后的我,开始数起了日子。
一天,两天、三天……
日历向前翻,所长在好转,而那曲的天气也在一天天变得寒冷。习惯南方温暖气候的我,手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红包,所长告诉我是冻疮。冻疮虽然是小病,但它痒起来实在是难受。闲暇无事的时候我就喜欢抓,越抓越痒,越痒我越抓,不到一周,我手上的小包就变成一道道红色的裂口,看起来挺吓人的。我虽然买了很多药去敷,但都无济于事,我也只有听之任之了。
立冬不久,医生告诉我,所长恢复得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我心里在暗暗窃喜,一方面是因为所长终于可以做回正常人,而另一方面是我可以回卡当了。我多希望看到黑子,它是瘦了?还是胖了?还有学校的那群孩子,他们应该在盼望我回去教他们打篮球吧。
这天,我正打饭回来,却看到所长在收拾东西。
“所长,你这是干吗?”
“出院。”
“出院!医生还没说让你出院啊!”
我一惊,这所长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怎么想起出院来了。
“这地方我实在待烦了,成天不是睡就是坐。再说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回去休整一下就可以了。”
所长将衣服收拾完毕,放进了包里,然后站起身,对我下了一道命令:
“你赶快去把我的出院手续办了,我们今天就离开这里。”
“所长,出院得跟医生说说吧?”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出院。”
看着所长态度坚决,我也只好服从,来到医生办公室。
“刘医生,我们所长要出院,帮我办下一下手续。”
“出院?谁让他出院的,我怎么不知道?”
所长的主治医生姓刘,是江苏人,个子不高,眉毛很浓。他说话速度很快,劈里啪啦,就像放鞭炮。
“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所里有点事,需要他回去解决,不走不行啊!”
“我不同意,他还要观察几天。”
刘医生态度也坚决,任凭我怎么说,就是不在出院手续上签字。我无奈,只得学起了父亲最常用的招数——送礼。我跑到外面买了一条芙蓉王,回来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塞给了刘医生。见到芙蓉王,刘医生的态度好了很多。
“我不是不同意你们所长出院,我们得为他的身体负责啊。要是回去出了事怎么办,人家会认为我们医院不按规矩来,对你们所长也不负责任。你说是吧?”
“对,您说得对。”
我一个劲地点头,语气神态完全配合刘医生的观点。
“不过,既然你们所里有急事,我们也不好为难你们,这个字我就签了。但是要是出事的话,你们得自己负责,到时可别赖在我身上。我是不同意你们所长出院的,是你们一再要求,我也是没办法。”
“那是,那是。这个我明白。”
刘医生终于签了字。我回到病房,帮所长收拾好东西,没有丝毫留恋,就走出医院。临出门的那个时候,我和所长的心情是一样的,两个字,“兴奋”。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也把我闷坏了。无所事事的我,感觉到了工作的好处,最起码它可以让我忘掉什么是无聊。
来到车站,我和所长租了一辆面包车,回到了卡当。一个月没见的卡当镇,不变的是荒凉,但不知为什么,荒凉的卡当给我带来的是亲切。小学屋顶上的五星红旗,派出所前面的“为人民服务”,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马圈里的黑子长壮了,看见我一个劲地嘶鸣。我轻轻地抚摸它的鬓发,它的鬓毛黑而柔亮。
“你小子长壮了。”
黑子眯着眼睛,嘴里发出低沉的“哼哼”声,看得出来,它很享受我的爱抚。
“走!出去遛遛!”
黑子甩了甩尾巴,它仿佛听懂了我的话,很顺从地跟我走出了马圈。我牵着它来到外面的街上,经过格桑的诊所的时候,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诊所里面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心里莫名地添了几抹失落。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后面有马蹄声。我回头一看,是查亚,还有端木,他们显然是从草原深处回来的,满身的风尘。我很想走开,但两条腿就是迈不动,我就呆呆地看着他们走到了我的身边。
“黑人,你回来了。”
还是那熟悉的表情,熟悉的声音,但味道却已不同。
“嗯。”
我强颜一笑。
查亚和端木很有默契地下了马。他们一个有着动人心魄的自然美,一个是气质与相貌俱佳的帅哥,走在一起,不单具有观赏感,同时还兼具美感,郎才女貌。我不由得心生羡慕。
端木也许还得感谢我,毕竟他是通过我才知道有查亚这个人,也才能有后面的故事。看来照片作为两人的纽带,应该起了作用。我没想到我的无心插柳,换来了一对璧人,是高兴,也是沮丧,莫名的沮丧,但我却不能表现出来。
“你们所长好了吗?也回来了?”
“嗯,好得差不多了,所长说他不习惯医院的味道,就提前回来了。对了,你母亲都好了吧?”
查亚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好了,承蒙你的照顾。阿妈说,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去我家吃饭呢,要好好感谢你。”
“感谢我?我又没帮忙,反而是你帮了我们所长的大忙。”
“我哪有,举手之劳而已。”
“你太谦虚了,那对于我就是救命大恩,我可不敢忘。”
“哪里,小事,谁叫我们是朋友呢,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也对,也对……”
我连连说了几个“也对”,心里仿佛释然了,轻松了不少。朋友不就应该帮忙吗?
“谯羽,晚上我们烤全羊,你要不要来?”
端木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兴致盎然,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我们”包括那些人,是只有查亚和他,或者还有其他人,我不得而知,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只有谢绝。
“晚上我还有事,我就不去了,你们玩高兴就行。”
“你真的不来?”
查亚可能是想确认一下,但我决定的事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离开查亚和端木,我牵着黑子来到了草场上,再也没有了那份驰骋的心情。天一如既往的瓦蓝,浩渺的草原上如星星点点似的散布着牛羊。它们悠闲,而我呢?
当我从草场回到镇上的时候,我看到派出所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丰田。我拴好黑子,走进办公室,发现里面有三个人。一个是卓玛,另外两个是记者,其中一个手提着一台摄像机,而另外一个在和所长说着什么。
“卓玛,这是?”
卓玛侧头看见是我,笑了笑,站了起来,对着我说道:
“你们所长的事迹我们已经核查清楚了,他是我们警察的典范。这两位是西藏电视台见证栏目组的。他们听说你们所长的事迹后,想专门为他做一期节目。而我来是专门配合他们的。”
原来是做电视节目,我不禁为所长感到高兴。上电视,对于我来说就是五个字“可望不可即”,但所长的态度却让卓玛和两个记者有点难堪。任凭几人怎么劝,所长就是不答应,黑脸上始终是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反正就是那句话“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