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麻烦是我的职业
安娜·哈尔西是个中年妇女,大约二百四十磅重,一脸油光,穿着定制的黑色套装。黑色的眼珠,像鞋上的纽扣似的,闪闪发亮,脸颊如同板油般柔软细腻。黑色玻璃办公桌看上去就像拿破仑的墓碑一样,她坐在桌子前面,叼着一根黑色烟斗。烟斗不是很长,跟卷起来的雨伞差不多。她说:“我需要一个男人。”
我看着她弹着烟头,烟灰掉落在明亮的桌上,一缕缕烟雾随风吹向窗外。
“我需要的这个男人必须足够帅气英俊,这样才能吸引到那个有阶级观念的妇人,但同时也得足够坚强抗压,即使没有武器也能对付强敌。这个男人要像被禁锢的蜥蜴般灵活,像伍迪·艾伦般能说会道,最好是比他更能说,并且要足够乐观,即使被运啤酒的卡车撞了头,也能把它想象成是被漂亮女人拿面包砸的。我需要这样一个男人。”
“这事好办。”我说,“你去找纽约洋基队的罗伯特·多纳特和游艇俱乐部的小伙子们就行了。”
“或许你可以。”安娜说,“好好拾掇下自己。我付你二十美元一天的佣金,外加额外的津贴。我可是好几年都没给人介绍工作了,不过这次我自己没法办到。我对侦探行业虽然看好,但也不能为了赚钱丢了自己擅长做的事。我们先看看格雷迪斯对你感觉如何。”
她将烟斗倒转过来,然后按了一下黑色通信盒上的按钮。“亲爱的,进来把我的烟灰缸清理一下。”
我们在屋里等着。
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穿棕色连衣裙的高挑女人走进屋里,打扮得跟温莎公爵夫人似的。
她优雅地穿过房间,清空了安娜的烟灰缸,又轻拍了下安娜的脸颊,然后快速朝我扫了一眼,便走出了房屋。
“我觉得她脸红了。”门关上的时候安娜说,“我猜她的心是去你那儿了。”
“她确实脸红了,而且我,晚上要跟达里尔·扎纳克共进晚餐。”我说,“别绕弯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的任务是要毁掉一个女人。那是个性感撩人的红发女人,她现在在给一个投机商人当托儿,已经勾引了一个富商的儿子。”
“那我要对她做什么?”
安娜叹了口气。“菲利普,你的任务有点残酷。你若发现她当托儿的任何蛛丝马迹,立马揪出来当众揭穿她。要是找不到证据,这种可能性倒是更大,因为她出身很好,这种情况就要看你的了。你平时点子就多,不是吗?”
“我都记不起上次想到点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刚才说什么投机商人和富商?”
“马蒂·埃斯特尔。”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走,然后想到这个任务最多也就一个月时间,而我需要这笔钱。
于是又坐了回去。
“当然,这可能会给你惹上麻烦。”安娜说,“尽管我从未听说过马蒂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干掉一个人,但他确实不好惹。”
“找麻烦是我的职业。”我说,“要我接这个工作的话,每天付我二十五美元,外加二百五十美元的底薪。”
“我多少也得给自己留点吧。”安娜嘀咕道。
“行,反正镇上劳力有的是。看到你一切安好我很高兴,再见安娜。”
这次我站了起来。我的命虽说不值钱,但那点钱还是值的。马蒂·埃斯特尔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身后既有帮手又有保卫。他在洛杉矶和拉斯维加斯街都很有名,他不轻易动粗,但要是真动起来,谁也别想逃。
“坐下吧,成交!”安娜嘲讽地说道,“我一个破产的穷苦老女人,经营着这家高级的侦探所,除了身上这身赘肉和病痛,什么好处也没捞到。佣金都归你了,都拿去来嘲笑我吧。”
“那个女人是谁?”我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叫哈里特·亨特里斯,连名字都这么好听。她家住在艾尔米拉诺酒店,北语桐1900号街区,非常高级的酒店。她父亲三十一岁的时候破产,从办公室窗户跳楼坠亡,母亲也过世了。她有个妹妹从寄宿学校回到了康涅狄格州,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这些都是谁挖出来的?”
“我这儿有个客户拿到一堆复印的票据,票据都是他儿子签给马蒂的,总额高达五万美元。不过那小伙子不认账,所以我这客户便雇了个人帮他鉴定,那人自称是这方面的行家。那人接手这件事后也查到了点东西,不过他和我一样,都太胖了,没法出去搜集线索,所以现在也不管这事了。”
“我能跟他聊聊吗?”
“当然可以。”安娜点头应道。
“你说的那个客户叫什么名字?”
“你运气不错,你可以跟他面谈……就现在!”
她重新按响通信盒上的按钮。“亲爱的,叫吉特先生进来。”
“那个格雷迪斯,她有归宿了吗?”
“不许打她的主意!”安娜差不多是对着我怒吼道,“她每年处理离婚案能帮我赚一万八千美元,菲利普,不管是谁都别想打她主意,否则他就死定了。”
“她总有一天要嫁人的。”我说,“为什么我不能追她呢?”
这时门开了,我们停止了说话。
我在接待室没见到他,所以他一定是在某个私人办公室等安娜。他应该等得不是很高兴,门一开他就急切地走了进来,然后立马关上门,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他的铂金手表,一脸不满。他个子很高,皮肤白皙,金发碧眼,身穿一件法兰绒衬衫,领口上还戴着一朵粉红色的小花苞,满脸不高兴,眼袋很重,拄着一根银质把手的木拐杖,看上去是个打扮入时的六十岁老头,但我觉得他应该有七十多了,反正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迟了二十六分钟,安娜小姐!”他冷冰冰地说,“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就刚刚那一会儿我能赚好大一笔了。”
“好吧,我们会尽量减少您的损失的。”安娜故意拉长声音说,她也不喜欢这个男人,“不好意思,吉特先生,让您久等了。不过您想要见合适人选的话,我得挑选后才能让您过目呀。”
“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类型。”吉特嫌弃地扫了我一眼说,“我想要更像绅士点……”
“您不会是‘烟草路’的那个吉特吧,是吗?”
他慢慢走近我,半拄着他的拐杖。他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像是要把我撕了一般。“所以你是在侮辱我。”他说,“侮辱像我这样有地位的人。”
“你们都冷静一下。”
“冷静个屁啊。”我说,“这家伙说我不是绅士,或许像他这种有地位的人能接受这样的评价,但像我这样的男人可受不了别人泼脏水,他也泼不起。当然了,除非他是无心的。”
吉特被激怒了,眼睛瞪着我。他又拿出他的手表,看了看时间。“二十八分钟了。”他说,“我跟你道歉,年轻人,我不是故意这么粗鲁的。”
“这话听着舒服。”我说,“我就知道你不是‘烟草路’的那个吉特。”
这句话差点又要激怒他,不过他忍住了,他也不能确定我那是什么意思。
“趁现在我们见面了,我有一两个问题问你。”我说,“你会愿意给那个叫亨特里斯的女孩一点钱当作日常花销吗?”
“一个子儿都不给。”他吼道,“我凭什么给她钱?”
“这是某种习俗吧,假设她嫁给你儿子,他能得到什么呢?”
“到那时候,他能从他母亲——也就是我的前妻——那儿的信托基金里每个月拿到一千美元。”他低了低头说,“等他到了二十八岁,会有更多的钱。”
“你不能怪罪一个想攀附的女人。”我说,“现在时日不同了。马蒂现在怎么样?他那边搞定了吗?”
他捏着自己的手套,手上的手筋暴起突出着。
“那种是赌债,没法收回的。”
安娜无力地叹了口气,掸了掸桌上的灰尘。
“那是当然。”我说,“不过赌徒们也不会任人食言吧。毕竟,如果赢钱的是你儿子的话,马蒂会付给他钱的。”
“我对这些没兴趣。”他冷酷地说道。
“好吧,不过想到马蒂拿着五万美元的钞票坐在那里,却发现连五分硬币都不值。他晚上怎么睡得着觉呢?”
吉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是说他可能会动用暴力解决这事吗?”他近乎讨好地问道。
“那很难说,马蒂经营的场子很大,身边追随的人也多,他也要考虑自己的名声。不过他生活在这个圈子里,而且又深谙人情世故。所以只要是离马蒂家足够远的地方,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再说了,马蒂又不是浴室防滑垫,要是谁踩在他头上,他一定会让那人好看的。”
吉特又看了一下手表,这次他很恼怒。他把手表塞回夹克里面。“你说的那些与我无关。”他打断我说,“当地的法官是我私下交好的朋友,要是你觉得无能为力……”
“我明白。”我对他说,“不过就算你带人扫平我们这条街也无济于事,就像手表虽然在你的口袋里但你没法控制时间一样。”
他戴上帽子,再戴上一只手套,拿起拐杖轻敲了下鞋边,走到门边后打开了门。
“我要的是结果,我愿意为结果埋单。”他语气冰冷地说,“我可以立即支付,有时甚至出手很大方,尽管我不是个慷慨的人。我想我们都懂对方要什么了。”
接着他差不多是眨了下眼睛,走出门去了。门轻轻地关了,合在闭门器上。我看着安娜,然后笑了。
“很可爱,是吗?”她说,“我倒希望我的鸡尾酒会上多来几个这样的人。”
我从安娜那里拿了二十美元——当作日常花销。
我要找的阿波加斯特全名叫约翰·阿波加斯特,他的办公室在伊瓦尔附近的日落大街上。我在电话亭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浑厚,轻轻地喘着气,就像刚赢得吃馅儿饼比赛的男人的声音一样。
“请问是约翰·阿波加斯特先生吗?”
“我是。”
“我叫菲利普·马洛,是接手你调查的那件事的私人侦探,我们的客户叫吉特。”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吃完中饭后能去你那儿聊聊这件事吗?”
“可以。”他说完就挂了,我觉得他是个不太健谈的人。
我吃完中饭后开车去找阿波加斯特。他那里位于伊瓦尔的东部,一栋两层的老式建筑,墙壁最近被重新粉刷过。街道旁边有很多商店和饭馆,建筑的入口很宽敞,可以直接上到二楼。下面的指示牌上写着:约翰·阿波加斯特,212室。我上了楼梯,来到一间和街道平行的走廊,一个穿着罩衫的男人站在右边的一个门口。他额头上挂着一面圆镜子,一脸疑惑的表情。见到我后他回了自己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
我走向另一边,大概走到走廊一半的距离,远离日落街一侧的门上写着:约翰·阿波加斯特,可疑文件审查员,私人侦探,请进。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我看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接待室,屋里摆着几张椅子,一些杂志,两个烟灰缸,还有两盏亮着的落地灯和一顶吊灯。房间侧边铺着廉价的但很新的厚地毯,地毯上写着:约翰·阿波加斯特,可疑文件审查员,闲人勿进。
我打开外门的时候,警报器一直响着,直到我关上才没有声响。什么事也没发生,等待室一个人影也没有。里屋的门没有开,我走过去贴在门上听,屋里也没有说话声。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我扭了一下门把手,门没锁,于是我便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房有两扇朝北的窗户,全都拉着窗帘紧闭着。窗台上有灰尘,屋里摆着一张桌子,两个档案柜,一张普通的地毯,墙壁也没什么不一样。屋里左边的门上的玻璃写着:约翰·阿波加斯特,实验室,闲人勿进。
我现在已经能完全记住这个名字了。
我站着的这个房间很小,实在是小得有点过头了,即使是那么粗短的小手都有点容不下。那只手拿着一根粗粗的铅笔,纹丝不动地趴在桌上。他的手腕没有汗毛,就像盘子一样光滑。外套的衣袖有点脏,系着扣子,从袖套里露出来。办公桌不到一米八长,所以他应该不是大高个。从我这儿看,只能看到他的手和衣袖。我轻声地走回外面接待室门口,从里面用东西将门顶住,然后关掉那亮着的三盏灯,回到实验室,在桌子角落边来回走着。
他是个大胖子,非常的胖,比安娜·哈尔西都还要胖。从我观察到的来看,他的脸长得有篮球那么大,甚至现在面色还有些许令人愉悦的粉红。他跪在地板上,把自己的大脑袋靠在桌子钥匙孔的内侧角。他的手掌压在地板上的一张黄纸上,手指最大限度地张开,从指缝间可以看到那张纸。他看起来像是在用力撑在地板上,然而他并没有。支撑住他的其实是他的脂肪。他的身体叠靠在自己的大腿上,大腿上的肥肉使他得以保持那个姿势,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在想,也许需要十几个壮汉才能把他击倒。虽然我觉得这个想法不怎么样。我回了回神,搓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今天不是一个温暖的天气。
他的头发灰白,剪得很短,他脖子上的皱褶像手风琴的风箱一样。他有一双肥胖的男人都会有的小脚,脚上穿着一双黑的发亮的鞋子,伸向地板的一边,紧闭在一起,看起来既整齐又脏乱。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很久没洗了的样子。我弯下腰,把手伸进他满是肥肉的脖子里。他是有动脉的,但我摸不到,他也不需要了。在他肿起的膝盖间,留着一摊血,不断地蔓延……
我跪下来,把他粗短的手指从纸片上挪开,他的手很凉,但还不算冷,软中透着一点硬,这片纸是从一块板上撕下来的。要是上面写有什么信息就好了,可惜没有。上面只有一些模糊的看不懂的符号,没有文字,甚至都不是字母。在他中枪前,他仿佛想要写下些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以为要写点什么吧,但他最终留下的只是一些看不明白的涂画。
之后他便中枪倒下了,手里依然拿着那张纸,用他的肥手按在地板上,另一只手则拿着那支粗粗的铅笔,整个身体跌坐在大腿上,然后便死去了。“约翰·阿波加斯特,可疑文件审查员,闲人勿进”,真他妈的够私密啊,死了都没人知道。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三次表示同意的话。
现在却躺在地上死了。
我用自己的手巾擦了门把手,关掉屋里的灯,从外门离开,这样就能从外面锁门了,然后离开了走廊,离开了那栋楼,离开了那周边,远离到没有人目击到我进过那间屋子的地方。
根据安娜所说,艾尔米拉诺酒店位于北语桐1900号街区,是最高级的酒店。我将车停在装饰性前院的附近,然后往前一直走到装有浅蓝色霓虹灯的地下车库门口。下了一个铁护栏斜坡后,我来到一个明亮的地方,里面停着各种豪车。一个肤色较浅的黑人从玻璃办公室走出来,穿着齐整的蓝色袖口制服,长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如同乐队主唱的头发般顺滑。
“在忙吗?”我问他。
“先生,一般吧。”
“我车停在外面,需要清洗一下,我付五美元你去洗一下吧。”
这招对他不管用,他不是那种用钱好打发的人。他栗色的眼睛变得若有所思而且深邃起来。“先生,洗车就给五美元可是笔好买卖啊,我能问问除了洗车还包括别的事吗?”
“有点别的事。我想问问哈里特·亨特里斯的车开进来了吗?”
他看着车库里的车,我看到他朝一排耀眼的车望去,然后视线停在一辆金黄色敞篷车上。那辆车和前院的草坪一样不怎么惹人注目。
“是的先生,开进来了。”
“我想知道她的房门号,还有不经过大厅就能上去她那儿的法子。我是名私人侦探。”我向他出示了我的警报器,他看了一眼,不为所动。
他露出一个极其虚弱的微笑。“先生,对于一个工作党来说,五美元确实不是小数目。不过让我做不惜风险丢掉职位的事,这个价格就差得有点远了,从这儿到芝加哥那么远。先生,我劝你还是收好自己的五美元,然后从入门口进去吧。”
“小伙子你行啊。”我说,“等你长到五英尺高你打算去干什么呢?”
“先生,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现在三十四岁,有幸福的婚姻,还有两个孩子。午安先生。”
他转身走开了。“好吧,再见。”我说,“另外抱歉我刚才说话有股酒味,我刚从比特出来。”
我重新爬上之前那个斜坡往回走,在街上逗留着,想着自己最开始应该先去哪个地方最合适。我早就应该知道,在艾尔米拉诺酒店这样的地方,用五美元和警报器是换不到任何线索的。
说不定那个黑人现在已经在打电话报警了。
这栋住宅是一栋混凝土筑成的白色大楼,摩尔式风格,前院挂着磨损了的大灯笼,种着高大的古棕榈树。入口处位于呈L形的角落处,需走上大理石台阶,然后穿过加利福尼亚式嵌花拱门才到。
一个门卫为我开了门,我走了进去。大厅没有洋基体育场那么大,地上铺着带海绵橡胶垫的浅蓝色地毯,踩在上面很柔软,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打几个滚儿。我走到前台,一手撑在桌上面。一个白皙瘦削的职员注视着我,一边把玩着自己浓密的胡须。他的视线越过我肩膀,朝我身后的一只阿里巴巴油罐望去,油罐大得都可以关进一只老虎了。
“亨特里斯小姐在吗?”
“请问您是?”
“马蒂·埃斯特尔。”
这招的效果和在车库的相比好不了多少。他听完把左脚斜靠在什么东西上,这时他身后的蓝色镀金门开了,走出一个沙色头发的彪形粗汉,背心上沾着烟灰。粗汉漫不经心地靠在桌子一端,盯着阿里巴巴油罐看,像是在思考眼前的这个罐子是否是一个痰盂一样。
职员提高嗓门儿问道:“您是马蒂·埃斯特尔先生?”
“我是他手下。”
“这两者难道差别很小吗?那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呢,要是有人问起的话?”
“有人要问。”我说,“那就不说咯。这就是我的行事作风,要是你觉得我顽固古怪,那么抱歉了。”
他不喜欢我的举动,也不喜欢我这个人。“恐怕我没法为你通传。”他冰冷地说道,“霍金斯先生,有件事能请教一下你吗?”
那个看着油罐的沙色头发的粗汉回过头来,慢慢走向我身边。
“格雷戈里先生,什么事呢?”
“呸,你们两个傻子!”我说,“你们的女性朋友也都是傻子。”
霍金斯笑了。“哥们儿,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你理理。”
我跟着他走进他刚才出来的蓝色镀金大门,房间不是特别宽敞,里面摆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及膝痰盂和一箱打开着的雪茄烟。他屁股靠在桌上,和善地对我龇着牙笑。
“哥们儿,进展得不太顺利,对吗?我是这儿的经理,有事你直说。”
“有时候我感觉一切都进展得很好。”我说,“有时候我又觉得这像铜墙铁壁。”我拿出钱包,向他出示了我的警报器和证件复印件。
“又是私人侦探,嗯哼?”他点头说,“你应该最开始就来找我的。”
“是啊,但我都没听说过你。我想见亨特里斯小姐,虽然她不知道我,但我和她有点事情要谈,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他朝一边走了一米多远,把雪茄烟换到了另一侧嘴角。他看着我的右眉毛说:“到底什么情况?你为什么要收买下面车库的黑人?那样你能拿到提成吗?”
“也许吧。”
“虽然我是个善人。”他说,“不过我也得保护这儿的客人。”
“你的雪茄烟都快没了。”我看着箱子里剩下的九十几根烟。我拿起两支,闻了闻,用十美元钞票夹着放了回去。
“真不错。”他说,“我们可以好好打交道了,你想我怎么做?”
“跟她说我是马蒂·埃斯特尔先生的手下,她就会见我的。”
“我帮你做这个有什么回扣吗?”
“没有,我的靠山可都是重要人物。”
说完我便伸手去拿回我的十美元,他立马阻止了我。“我试试看。”他说。他拿过电话,拨通了814套房的号码,然后便开始哼哼唧唧的,就像一只病牛似的。他突然斜倚着身子,脸上堆着甜蜜的笑容,声音变得娇滴滴的。
“请问是亨特里斯小姐吗?我是这里的经理霍金斯,我叫霍金斯……没错,我是霍金斯。我当然知道你很忙,要见很多人,不过我办公室现在有位先生想见您,说是带了马蒂·埃斯特尔先生的消息。由于他不愿对我们透露姓名,所以没有您的允许我们不会放他进去……没错,亨特里斯小姐,我是经理霍金斯。他说您不认识他,不过我看他样子不像坏人……好的,谢谢您小姐,他马上上去。”
他放下电话,轻轻地拍着电话机。
“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现在就差点背景音乐了。”我说。
“你可以上去了。”他如痴如醉地说,一边不经意地从雪茄箱子里拿出那折叠的十美元。“亨特里斯小姐可不是一般人。”他轻声说,“我每次一想到她,都必须得出去沿着酒店绕绕。我们现在上去吧。”
我们重新走到大厅,霍金斯带我到了电梯处,目送我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霍金斯走向入口处,大概又是去沿酒店绕圈了。
电梯像温度计里的水银一样,缓缓往上升,里面铺着地毯,还有镜子和反射的灯光。这时电梯门轻轻开了,我沿着走廊往前走,到了标着814号的房门前,按了房门上一个小按钮,屋里响起叮叮声,门开了。
亨特里斯穿着碧绿色的羊毛连衣裙,戴着一顶斜檐帽,垂在耳边像一只蝴蝶似的。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头发呈灰红色,像一团已经被控制但仍然很危险的火焰。身材高大,不属于可爱的类型,化着恰到好处的妆容,嘴里叼着一根三英寸长的香烟对着我。她看上去并不无情,不过她似乎早已洞悉一切,而且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未来某个时候能为她所用。
她冷酷地看着我。“什么消息呢,棕眼睛?”
“我得先进去。”我说,“我站着没法说话。”
她听后无所谓地笑了,我从她身边走进房里,房间很长但有点窄,摆放着很多高档家具。屋内有很多窗户,很多窗帘,还有很多很多东西。壁炉里的火发出闪亮的光,前面放着一具长形的粉红色沙发,沙发前面铺有丝绸地毯。一旁的小凳上摆着威士忌酒和冰桶,屋内的一切都让人感觉回到自己家一样温馨。
“最好先喝一杯。”她说,“大概手里没酒你也说不了话吧。”
我坐下来去拿威士忌酒,亨特里斯跷着二郎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我想到绕街区走路的霍金斯,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了。
“所以你是马蒂的手下咯?”她说,拒绝了我的酒。
“我们素未谋面。”
“早就猜到是这样,你到底来干什么?马蒂应该会喜欢听到你怎么盗用他名号这事的。”
“这话听得我双腿发颤。那你为什么还同意我上来?”
“好奇。我一直都在等着你这样的人来,我从不逃避麻烦,你应该是个侦探吧,是吗?”
我点了一根烟,点头答道:“我是私人侦探,想跟你谈个小交易。”
“说吧。”她打了个哈欠。
“你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小吉特(吉特·杰拉尔德)?”
她又打了个哈欠。“你这交易我没什么兴趣,无可奉告。”
“不要吓唬我,说真的,你想要多少?还是说谈钱对你来说是种侮辱?”
她微笑着,笑容十分好看,露出美丽的牙齿。“我现在是个坏女人了。”她说,“我不需要问,他们自己会送钱过来,还用丝带绑好了给我。”
“老吉特有点难搞,听说他势力很大。”
“势力又值不了几个钱。”
我点点头,又多喝了几口。酒是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堪称极品。“他想让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到,想毁掉你,让你横竖不是人,我不想那样。”
“你可是他的人。”
“听上去很有趣,不是吗?本来我应该可以狡猾点,不过我这会儿想不到什么法子。你想要多少,或者说你想不想要?”
“五万美元怎么样?”
“五万美元给你,再花五万美元给马蒂吗?”
她笑了。“你现在应该了解到马蒂不喜欢我插手他生意上的事,我只想着我的那份儿。”
她换了一侧跷着二郎腿,我往酒里又加了一块冰。
“我想的是五百。”我说。
“什么五百?”她疑惑地问道。
“五百刀莱斯(美元)啊,不是劳斯莱斯。”
(译者注:美元的英语发音“刀莱斯”,跟“劳斯莱斯”的英文发音很像。)
她听完开心地笑了。“你这人真搞笑,按理说我应该让你滚蛋的,不过我喜欢你的棕色眼睛,温暖的瞳孔里还有金色的小点。”
“你连钱都不要,我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
她微笑着,拿出一根香烟放在唇间。我凑过去给她点烟,她睁大眼睛注视着我的双眼,眼神里冒着火花。
“也许我已经有一笔钱了。”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