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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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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那就是他要雇用那个胖男人的原因,那样你就拿他没辙了。”我重新坐回沙发上。

“谁雇用的?哪个胖男人?”

“老吉特雇了一个叫约翰·阿波加斯特的胖男人,在我之前这件事由他负责,这些你都不知道吗?他今天下午遇害了。”

我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说着,想看到她惊讶的样子,但她丝毫不为所动,嘴角依然带着撩人的微笑。她眼神不变,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她平静地问。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是谁杀了他。他是在办公室遇害的,时间大概是中午或者晚些时候。这件事本身跟吉特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时间太巧合了……我一接手这事,刚跟他约好面谈,他就被害了。”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认为是马蒂做的,并且理所当然地报警了?”

“我当然没有。”

“哥们儿,你去过那里可是免不了遭嫌疑的。”

“对,不过我们一起谈个价钱嘛,最好别太高。因为不管警察对我做什么,要是他们知道真相的话……假设他们知道……他们会对你和马蒂更加不利。”

“听上去有点像在威胁我。”她冷酷地说,“我想可以称之为威胁。棕眼睛,别离我太远。对了,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菲利普·马洛。”

“听着,菲利普,我曾是社交册上都有名字的人。我的家人都是好人,老吉特毁了我的父亲,虽然毁灭的方式合法又正当,就像用高跟鞋踩死一个人一样,但他毁了我的父亲,害得他跳楼自杀,母亲也随后死去。我有个还在上学的妹妹,或许是我不知道怎么样去弄到钱照顾她的生活,也可能是我想好好照顾一下老吉特,即使这一切要通过嫁给他儿子来实现。”

“是继子,养子。”我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哥们儿,那样也足够伤他很深了。过不了几年,他儿子也会有一大笔钱,到时候我可以做得更绝……尽管他嗜酒成性。”

“你当着他的面不会这么说吧?”

“不会吗?看看你后面,你耳朵真该好好清清了。”

我站起来,迅速转了个身。离我大概四尺远的地方站着个男人,他应该是从某个门进来,然后悄悄沿着地毯走近我,只是我刚才忙着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他身形高大,棕色皮肤,穿着粗布运动套装,上面穿了件开领衬衫。他满脸通红,眼睛冒着光,但眼神很迷离,应该是喝了不少,已经醉了。

“趁你还没打趴下来打我啊。”他嘲笑地说道,“我都听到了,亨特里斯说我什么都可以,我都乐意听。来打我啊,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亨特里斯在我身后大笑着,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朝前面的粗汉走了一步,他朝我眨着眼睛。虽然他身材高大,但并不难对付。

“亲爱的,打他!”亨特里斯在我背后冷冰冰地说,“我喜欢看那堆肥肉被打倒在地。”

我回头对她抛了个媚眼,这个举动是个错误,粗汉被激怒了。虽然他现在喝醉了,但打倒一个不躲不闪的人还是没问题的。就在我回头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拳,打得我痛得要命。他又对着我的下巴来了好几拳。

我扶着墙壁往外走,费力地拖着步子,一步步走过丝绸地毯。我跌跌撞撞地走着,一下子鼻子撞到这儿,一下子头又撞到家具上。

我依稀看到他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可即使是这一刻,我依然为他感到悲哀。

黑夜降临,我走了出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透进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屋子,径直照在了我的眼睛上。我感觉后脑勺有些疼,而且黏糊糊的。我慢慢挪动了几下,整个人像是闯进奇怪房子里的一只猫,跪着坐起来,伸手去拿长沙发另一头矮凳上的那瓶苏格兰威士忌。奇迹的是,我抓住了瓶子,然而自己却栽下了床,头又磕在像爪子般的椅子腿上,那一瞬间可比挨小吉特猛地一拳更痛。我能感觉到下巴上的伤口,但并没严重到写入日记里。

我站了起来,喝了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四处张望一番,也没什么可看的。房间空荡荡的,一片寂静,空气中残留着一种迷人的香气。这种香气好比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只有当叶子快掉落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它;只有当香气快要消散的时候,我们才察觉到它。头又开始作痛,我用手帕擦了擦黏糊糊的地方,确定没什么好嚷嚷的之后,又喝了一口。

我坐下,把酒瓶放在膝盖上,听着远处某个地方传来的交通噪声,不由感叹,这个房间真的很美。哈里特·亨特里斯小姐十分善良,但她认识几个品行不良的人,但谁又不是这样呢?我不应该对这类小事说三道四,于是,我又喝了一口酒。这时,瓶中酒已少了许多。酒入口柔滑,我不知不觉喝了不少,还未细细品味就咽了下去。酒的味道很迷人,我不能自已,喝了一口又一口。头现在不疼了,我感觉好多了,就像是在唱着《丑角》的开场白。她的确是个好女孩,如果她自己负担房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我欣赏她的善良有趣,又喝下几口她留下的苏格兰威士忌。

酒瓶里还剩下半瓶,我轻轻地摇晃着瓶子,塞进了大衣口袋里,随手戴上帽子走了出去。还未按下楼层,电梯就来了,我坐着电梯来到楼下,走进大堂。

管家霍金斯又靠在桌子的另一头,盯着那只阿里巴巴油桶。之前那个职员又在摸他那一丁点儿胡子,我冲他笑了笑,他冲我回笑。霍金斯朝我笑笑,我又笑了,这儿的人都不错。

我第一次走了前门,给了守门人一些小费,快步走下楼梯,沿着小路来到大街上,找到自己的车。加利福尼亚的黄昏来得这般匆忙,真是个可爱的夜晚。西边的金星如街灯那般闪烁,如人生那般灿烂,如亨特里斯小姐眼睛那般明亮,如苏格兰威士忌那般鲜艳夺目。我蓦然想起,拿出那个装有威士忌的方形酒瓶,小心旋出酒塞又塞回去,再把酒瓶塞回衣服口袋带走。瓶里剩的酒还够喝到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连闯了五个红灯,但好在幸运,没被警察逮住。我迷迷糊糊地把车开到屋子前边,靠路边停下。我搭电梯上楼,门有些打不开,于是借了酒瓶的力。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开了门,进屋之后找到了灯的开关,像喝药那般灌了一口酒,免得四肢乏力。接着,我去厨房拿了些冰块和姜味汽水,准备调一杯真正的饮料。

屋子里飘散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我一下子想不出词来,像是一种药味。但我身上没有这种味道,出门的时候房间也没有这种味道。我的嗅觉十分确定,不容怀疑,于是我准备从厨房开始搜寻气味的来源。

走到半路的时候,从壁床旁的卧室几乎并排着走出来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枪。个头高点的那个人正咧着嘴笑,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前额,楔形脸,下巴尖尖的,就像钻石的下半部分。他的双眼乌黑深邃,还有些湿润,鼻子像白蜡制成一般,毫无血色。他手上拿着一把柯尔特护林者手枪,枪管很长,前瞄准具已被锉掉,这便意味着他对自己的枪法非常自信。

另一个小混混长得有点像梗犬,一头红发又粗又硬,没戴帽子,双眼水汪汪的但眼神空洞,兜风耳,一双小脚穿着脏了的白色运动鞋。他手里拿着一把自动手枪,看起来枪太重他举着有些困难,但他似乎很喜欢拿枪。他张着嘴深呼吸,大声嚷着,一阵阵散发着我之前注意到的那种气味,原来那就是薄荷醇的气味。

“你个家伙,伸手!”他喝道。

我举起双手,无可奈何。

个头小的混混绕到一边,又走到我面前,朝我讥讽道:“和我们说我们逃不掉了。”

“你们逃不掉了。”我说。

高个子继续毫不在意地咧着嘴笑,鼻子看起来仍像白蜡做的似的。小个子往我家地毯上吐了口口水。“呸!”他向我走近,上下打量着我,用手里的大枪抵在我下巴那儿挑逗我。

我闪开了。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欣然接受。但当时我感觉比平时更有精力,天下无敌,得把他们连人带抢一起收拾了。想着,我掐住小个子的喉咙,猛地把他拽到我怀里,手放在他的枪上一把将它打落在地,容易得很。一切安然无恙,只是他的呼吸变急促了,嘴巴一边咒骂,一边喷着唾沫星子。

高个子站起身,斜视了一眼,并没有开枪,甚至一动不动。我想他的眼神透着一丝焦虑,但忙得很,也没工夫去确认这一切。我站在小个混混身后,拽着他蹲下,手还控制着他的枪。但我又错了,这时候应该掏出我自己的枪才对。

我推开他,他踉跄地撞到一把椅子,跌倒在地,于是朝那椅子一阵狠踢。高个子眼看着,也笑了。

“枪里其实没有子弹。”他说。

“听着,”我一本正经地说,“我喝了许多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想到处走走,做点事情。你不要这样一直浪费我的时间。说,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枪里真的没有子弹。”蜡鼻子又解释道,“不信你试试看,我从不让弗里斯科带上了子弹的枪,他太冲动了。不过伙计,你身手也不错,这是实话。”

弗里斯科在地上坐了起来,又往地毯上吐了口口水,一阵大笑。我将那把自动手枪的枪口指向地板,扣下扳机,只听见“咔嚓”一声,但从枪的平衡感来看里面像是上了子弹。

“我们并没恶意。”蜡鼻子说,“至少这次没打算伤害你,也许下次?谁知道呢?你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别再插手小吉特的事,明白了吗?”

“不明白。”

“你会照做吗?”

“不,我不明白,小吉特究竟是谁?”

蜡鼻子很是不快,缓缓地转着自己那22式长管手枪。“伙计,看来咱们得帮你恢复下记忆,这时应该把门关上啊。不过这个容易,弗里斯科只需吹口气就行了。”

“这我明白。”我说。

“把枪给我。”弗里斯科大声嚷着。这时他已经站了起来,不过这次他冲向了自己的搭档,而不是我。

“停下,蠢货!”高个子喝道,“我们只是来给他带个口信,不是来找他麻烦的,至少今天不是。”

“说你呢!”弗里斯科一边怒骂,一边试图夺过蜡鼻子手上那把22式长管手枪。而蜡鼻子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到一边,我赶紧把自动手枪换到了左手,又掏出一把鲁格尔手枪指着蜡鼻子。他点了点头,似乎不为所动。

“他也有父母啊。”他说得很伤心,“我只是让他跟着我,只要他不咬你,你就当他不存在。我们话带到了,现在得走了,你记着,别再管小吉特的事了。”

“你面前这把可是鲁格尔手枪。”我说,“说,谁是小吉特?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他满脸疲倦,笑了笑:“先生,我带这支小口径枪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你以为你能抓住我,尽管来好了。”

“好吧。”我说,“你认识一个叫阿波加斯特的人吗?”

“我认识许多人。”他说着,又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伙计,我走了,你管好自己的事。”

他慢慢走到门那儿,往一边稍稍侧身,这样一来就能一直瞄准我,我也能瞄准他,问题只在于谁先开枪和谁的枪法更准,或者说这根本值不值得开枪,又或是喝了这么多暖胃的上好苏格兰威士忌之后我还能不能瞄准。最后,我放他走了,因为他一点儿也不像个杀手,但也有可能我错了。

趁我完全没注意到他,小个子蓦地冲过来,一把抢过我左手上的大型自动手枪,跳到门口,又朝地毯上吐了口口水,溜了出去。蜡鼻子在他身后倒退,他那尖尖的长脸,蜡白色的鼻子,高突的颧骨,疲惫的神情,我不会忘记。

他轻轻把门带上,就剩我拿着枪傻傻站在那里。我听见电梯上来又下去,又停在那里。我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马蒂·埃斯特尔不大可能雇这样两个滑稽的人来恐吓人,我思前想后,毫无头绪。我想起自己还剩了半瓶威士忌,又不停喝了起来。

一个半小时过后,心情好点儿了,但我依旧没想明白,只是感觉整个人昏昏欲睡。

我就那么躺在椅子上睡着了,直到手机铃声震动吵醒了我,我后悔自己就这样睡过去了。醒来时我嘴里塞着两张法兰绒毯子,头痛欲裂,除了后脑勺上的伤口下巴也破了,两个伤口,都没雅吉瓦苹果那么大,但都很疼。我感觉难受极了,就像我的一条腿被截肢了一样。

我爬到电话那儿,弓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像冰柱一样冰冷。

“马洛先生?我是吉特,我想今早我们见过面,恐怕当时我冒犯了你。”

“我的态度也有点问题,你的儿子揍了我的下巴,就是那个叫杰拉尔德的男孩,或者说是你的养子,随便怎么叫吧。”

“他既是我的继子也是养子,你相信吗?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亨特里斯小姐的公寓里。”

“噢,我知道了。”他讲话的语气一下子温和许多,好像冰柱融化了,“原来如此,那亨特里斯小姐怎么说的?”

“她不生气,还喜欢你的儿子揍我下巴。”

“我了解了,那他为什么那样做呢?”

“她让你的孩子出去,但他无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十分反感。”

“嗯,我一直在想,或许我们应当适当给她一些零钱,当然不需要很多,这样也许她就会配合咱们。如果她能听咱们的,就给些钱吧。”

“那你要给她五万美元。”

“恐怕我没有……”

“别开玩笑了。”我不耐烦地说,“才五万美金啊,五万,我可是开价五十万才堵住她的嘴。”

“你处理这件事未免太轻率了。”他冲我回吼了一句,“我根本不了解这事,也不喜欢这样做。”

我打了个哈欠,我才不管这事要不要保密。“听着,吉特先生,我虽然很会胡闹,但我同样重视我的工作。因为这个发生了许多怪事,比如刚才有两个持枪男子来我的公寓恐吓我,警告我别插手小吉特的事。我不明白这事怎么这么难。”

“天哪!”他听起来十分震惊,“你最好马上来我家一趟,我们好讨论一下如何处理。我会派车来接你,你能马上过来吗?”

“好的,但我可以自己开车过去。我……”

“不行,我派司机开车去接你,司机叫乔治,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他大约二十分钟能到你那儿。”

“好吧。”我说,“这样我正好有时间吃个晚餐,让他把车停在肯摩尔拐角处,对面就是富兰克林大厦。”

我冷热水交替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顿时觉得得体多了。我喝了几小杯酒,试图换个心情,披上薄外套,向街边走去。

这时,车已经停在那儿了,我沿着边道走过半个街区就看到了它。那辆车车型似乎刚上市,车的几个前灯像流线型火车的前灯一样。两盏琥珀色的雾灯钩住前边的挡泥板,舷灯像常见的车前大灯那般大。我走近它,站住,这时一个男人从暗处走出来,手腕轻轻一抬,将手里的烟往肩后扔去。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肤色黝黑,戴着一顶鸭舌帽,身穿俄罗斯风格的短袍,系着山姆布朗的腰带,下身是光亮的绑腿和马裤,和英国军士长的马裤呢军装一样闪耀。

“马洛先生?”他戴着手套,用食指摸了摸帽顶。

“没错。”我说,“别紧张,别告诉我这是老吉特的车。”

“只是其中一辆。”他说话的语气很冷酷,也很陌生。

我们沿着山脚加速往上开,看到远处大学建筑闪烁着的灯光,往北转入贝莱尔区。我们开始在狭长的街道上慢行,两侧高墙筑起,我并没有看到人行道和大门。傍晚来临,霞光洒落在一幢幢公寓上,没有其他事物的打扰。四周一片寂静,稍稍能听见轮胎驶过水泥地发出的阵阵咕噜咕噜的响声。我们又左转,这时我发现了一块标志牌,上面写着卡尔韦洛大道。车开到半山腰时,乔治开始尽量靠外侧行驶,以便左转进入两扇十二英尺高的铁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大门另一侧突然亮起两只灯,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一辆汽车快速驶出。又一辆车迅速地冲向我们,只见乔治手腕一甩,把车身摆直,一个急刹车,顺手脱了右手的手套,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那辆车仍没有停下,灯光在闪。“见鬼了,碰到个醉鬼!”乔治一边回头,一边咒骂。

也许吧。酒鬼才会开车去各种地方喝酒,应该是这样。我俯身坐到车里地板上,从腋下掏出我的那把鲁格尔手枪,起身把车锁打开。我把门开了一条缝,用手扶着,探出一点头从车窗往外看。对面车前灯照在我脸上,我立马低下头去,等光线跑了我再探出头来。

另一辆车紧跟着也停了下来。车门“砰”的一声打开,一个人跳了出来,手里晃着一支枪,大声喊叫着。我听过那个声音,一下便认了出来。

“你们这群浑蛋,把手举起来!”弗里斯科朝我们尖叫。

乔治左手放在方向盘上,我把身旁的车门又开大了一点。这时,小个子男人站在马路上上蹦下跳,大喊大叫。他开来的那辆车的发动机还在嗡嗡作响,除此之外再没发出任何声音了。

“这是抢劫!”弗里斯科嚷道,“你们这些狗崽子,都给我出来,站成一排!”

我踢开车门,手里握着那把鲁格尔手枪准备出去。

“都是你自找的!”小个子仍骂骂咧咧的。

我立马俯身躲闪。他手里的枪冒着烟,一定是有人在他的枪里装了子弹。而我脑后的那块玻璃已经碎了。我用余光扫到乔治沿着水面波纹那样的形状迅速移动,其实当下那个时刻也不存在余光了。我举起鲁格尔手枪,准备扣下扳机,但突然身边一声枪响——乔治开枪了。

我终久没开那一枪,现在也不需要了。

那辆黑色轿车跌跌撞撞地往前开,疯了一般冲下了山,呼啸而过,在远处消失不见。留下的这个小个子仍在马路中间踉跄,两侧高墙反射的光照在他身上,旁人完全看不明白。

这时一种暗色的物体在他脸上蔓延开来。他的枪掉落在水泥地上,又弹了起来。他的小腿发软,倒向一边,滚了几圈,突然又停住了。

乔治说了一句“棒极了”,又嗅了嗅他那左轮手枪的枪口。

“好枪法。”我走下车,站在原地望着小个子,他蜷缩在那里,没有人在意他。汽车侧灯灯光照在他那脏了的白色运动鞋上,闪着微光。

乔治也从车里出来,站到我身旁:“小伙子,干吗招惹我呢?”

“我没开枪,我只是在看你那幅漂亮的臀部画,那可比蜜还甜。”

“谢了,伙计。毫无疑问,他们在找杰拉尔德先生,通常我每天这个时候会去酒吧接他回家,满身酒气,打桥牌输惨了。”

我们走到小个子身边,低头看了一眼。“他没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死了的小男人,脸上中了一枪,流了血。”

“把该死的灯关了!”我吼道,“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房子就在街对面。”乔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就像他刚刚射穿的是一块镍币,而不是个大活人。

“这事和吉特无关,如果你喜欢你的工作,你应该明白怎么做。我带你去我家,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我明白。”他怒气冲冲地说,又跳回车里。他关了雾灯和侧灯,我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一切说明白了之后,我们沿着山路开车前往山顶。我回头看了看最后面那块破碎的车窗,那块玻璃并不防碎,上面掉了好大一块,他们如果能找点时间装上一块新的,也能伪造一些证据。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或许有吧。

到达山顶时,一辆大型豪华轿车和我们擦肩而过,往山下开去。车的顶灯开着,好像一个点亮的供展示的橱窗,里面坐着一对老年夫妇。两人一动不动地,颇具皇家风范。

乔治若无其事地开过,猛踩油门儿,迅速右转,进入一条黑漆漆的街道。“这儿的好几个不错的厨师都被枪杀了。”他拉长声调地说道,“我打赌他们不会曝光这事。”

“对啊。我们回家喝一杯吧。”我说,“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上杀人这件事。”

我们面对面坐着,喝着亨特里斯小姐的威士忌酒,透过酒杯边缘看着对方。摘下帽子的乔治很好看,深棕色的头发,洁白的牙齿。他小抿了一口,嘴里还叼着一根烟,黑色的眼睛里透出一种酷酷的味道。

“你是耶鲁大学毕业的?”

“我是达特茅斯学院毕业的,这关你什么事。”

“什么都关我的事,现在上大学是什么样的?”

“三点一线,一套校服咯。”他拉长声音说道。

“杰拉尔德是个什么样的人?”

“彪形大汉,打得一手好高尔夫,跟个女人混在一起,嗜酒成性,但迄今为止也没喝吐过。”

“那老吉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有在他没带五美分硬币的时候,才可能会给你十美分。”

“啧啧啧,你在说的可是你自己的老板啊。”

乔治咧嘴笑了。“他这人特别抠,摘掉帽子的时候头都变小了。我一直抱着侥幸心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至今还只是个司机吧。这酒不错!”

我又倒了一杯,酒瓶现在空了,然后重新回到座位上。

“你觉得那两个家伙是冲着杰拉尔德先生来的?”

“不然呢?我以前经常开车送他回家,今天没有。他身边有不少人想害他,所以他都是很晚了才外出。你是个侦探,应该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对吗?”

“谁告诉你我是侦探?”

“没人告诉我,不过只有侦探才会一个劲儿地问别人问题吧?”

我摇摇头。“嗯,我只问了你六个问题,你老板很信任你,一定是他告诉你的。”

他点点头,无力地笑着抿了一口酒。“刚才的一切很明显。”他说,“汽车刚拐进私家车道他们就开始动手了,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想吓唬一下,不会真的杀人,除非那家伙疯了。”

我看着乔治,他的眉毛又浓又黑,就像马鬃一样。

“马蒂看起来不像是会找那种帮手的人啊。”

“没错,大概这正是他找那种帮手的原因,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

“你很聪明,我们应该会相处得很愉快。不过你枪杀了那小子这事有些棘手,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

“行,要是他们找上门来,要求查看你的枪——不过那时候你应该把枪妥善处理好了——你就说他持枪抢劫未遂,你是正当防卫就行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乔治喝完了第二杯酒,将玻璃杯放在一边,点了一根香烟微笑着。

“在夜里,人们很难辨认出前面是什么车,就算所有车灯都开着也看不清,所以那帮人可能是某个认识的人。”

他耸耸肩,点了点头。“不过要是说成恐吓的话,也能说得通。因为吉特一家都会知道这件事,老吉特也会想到那帮人是谁,以及他们为什么那样干。”

“天哪,你真是个聪明人!”我崇拜地说,然后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是个男管家的声音,说话精准利落,他问我是不是菲利普先生,说吉特先生想跟我通话。老吉特很快就接了电话,语气冷冰冰的。

“我不得不说,你还得花时间学学规矩。”他大吼道,“要不是我的司机……”

“没错,吉特先生,他现在在这儿呢。”我说,“我们遇上了点麻烦,乔治会告诉你的。”

“年轻人,当我想做某件事的时候……”

“听着,吉特先生,我一天下来很累了。你儿子朝我下巴揍了几拳,打得我头痛欲裂。等我一瘸一拐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已经是九死一生,这时候又冒出两个家伙,拿着枪威胁我别管小吉特的事情。我在尽力做好,不过我现在有点累了,所以不要再威胁我。”

“年轻人……”

“听着。”我真诚地说,“要是你想操纵一切,那你干脆自己动手好了。或者你可以省掉一笔钱,直接找个唯命是从的人就行了。我做事情有自己的一套。今晚有警察找你了吗?”

“警察?”他又重复一遍,“你是说警察吗?”

“不然呢?我说的就是警察。”

“警察为什么要找我?”他大吼道。

“半小时前你家门口有具尸体,也就是说死人,他身形很小。要是你觉得碍事的话,就扫进你家的垃圾堆吧。”

“我的天啊,你没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而且他还朝乔治和我开了一枪,他认得我们的车。吉特先生,他一定就是冲着你儿子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开始说人死了。”老吉特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现在你又说他开枪杀你们。”

“他死之前开的枪。”我说,“乔治会告诉你的,乔治……”

“你现在立马过来!”他在电话那头吼道,“马上!听到了吗?马上过来!”

“乔治会告诉你的。”我轻声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乔治冷漠地看着我,站起身戴上帽子。“行,侦探。”他说,“说不定哪天我能把你推向一个不难打交道的人。”说完便往门口走。

“我不得不那样做,这取决于他,他必须做出决定。”

“胡说!”乔治回过头说,“侦探,省省吧你,你现在说什么我都觉得是噪音。”

他打开门又“砰”地关上,扬长而去。我依然拿着电话机站在原地,嘴巴张大着,尽管嘴里什么都没有,但还是觉得一股怪味。

我走到厨房,摇了摇威士忌酒瓶,还是空空如也。我打开一瓶黑麦威士忌,喝了一口,味道酸酸的。我感觉某件事情正困扰着我,而且我能感觉到在我理清楚之前,那件事会越来越困扰我。

他们一定没有认出乔治,我听到电梯刚下去就上来了。外面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有人敲响我的门,我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棕色衣服,一个穿着蓝色衣服,两个都身形高大,肌肉发达。

穿棕色衣服的男人用他那长了雀斑的手,把帽子转到脑后说道:“你是菲利普·马洛吗?”

“我是。”我说。

说完他们就将我押回房间,蓝衣男子“砰”地关上门,棕衣男子手里拿着一枚盾形徽章,我看到上面的黄金和珐琅闪闪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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