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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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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顿·科尼什先生吃惊地看着他。“嗯?那是什么?”他突然说。

这群没精打采的男人们微微笑了笑,相互间说些什么,他们的厚嘴唇却一动不动。

“无意冒犯,先生。”那拍卖的人尖声说道,“如果您确实有栋乡间别墅,那么那门正是您需要的。”

萨顿·科尼什先生慢慢转过头去,朝拍卖者手指的方向看去,第一次看到了那青铜门。

店铺的墙皮几近脱落,那门独自倚靠在商店的左侧墙边。它距离墙壁约有两英尺,靠门基立在那儿。这是一扇双页门。虽然从尺寸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不过它显然是由青铜铸造而成。门上装饰着一堆浮雕阿拉伯文,似乎在诉说无尽的故事,只是此处无人倾听,此外还整齐排布着一些曲线和圆点,可能书写着古兰经的选段,抑或是组织完备的宫廷里的条文规则。

除了两扇门页,门的底部有一个厚厚的宽大基座,门的上部是马蹄形的拱顶。两扇门页的开合处有一个巨大的锁孔,一枚巨大的钥匙插在锁孔里,像那种中世纪狱卒常挂在腰间皮带上的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就像歌剧《皇家卫兵》里的那种钥匙。

“噢……这个。”萨顿·科尼什先生在一片寂静中说道,“嗯,确实,你知道。恐怕不是这样的。”

拍卖人叹了口气。可能没有比这更渺茫的希望了,但至少它值得一叹。然后他拿起了什么东西,好像是雕刻的象牙,不过又不是,他悲观地盯着它,并再次大声喊道:

“来,先生们,现在我手上拿着这世上最珍贵的……”

萨顿·科尼什先生微微一笑,穿过那群男人,走近那扇青铜门。

他站在门的前面,拄着手杖,手杖内部为钢芯,外面一层光滑的犀牛皮,颜色是单调的红褐色,这根手杖甚至足以支撑一个彪形大汉。过了一会儿,他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扭了一下那把大钥匙。钥匙很难转动,但终究是动了。旁边的环形物是门把手。他也转了转,拉开了门,让它半开着。

他直起腰来,一副百无聊赖的愉悦姿态,把他的手杖向门开着的地方伸过去。接着难以置信的事情又发生在了他的身上,这已是这天晚上的第二次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没有人注意到。拍卖会已经结束。沉默的男人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停滞的那一刻,商店后面响起了敲锤的声音。这个胖胖的小拍卖师脸色越来越难看,看起来就像在吃一个臭鸡蛋。

萨顿·科尼什先生低头看着他戴着手套的右手。手里并没有拿手杖。什么都没有拿。他走到门的一边,往门后看去。里面布满灰尘的地板上,也没有手杖。他什么也没感觉到。没有什么拉拽他。手杖只是通过了那道门,然后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他俯身捡起一张破纸,迅速揉成一个纸团,往身后又瞥了一眼,接着把纸团从门打开的地方扔了过去。

然后他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内心文明人的惊异与久远的狂喜彼此挣扎。纸团没有落在门后的地板上。它就在半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萨顿·科尼什先生向前伸出空着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把门缓缓关上。然后他就站在那里,舔了舔嘴唇。

过了一会儿。“后宫之门。”他轻轻地说,“这是一座后宫的出口门。是的,可能是这样的。”

当然,这也是个非常迷人的想法。身穿柔软丝衣的女子,与国王欢度春宵之后,会礼貌地走到那扇门前,然后漫不经心地走进去。接着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哭泣的夜晚,没有破碎的心,没有配着弯刀凶神恶煞的黑人,没有打结的丝线,没有血,也没有博斯普鲁斯海峡午夜沉闷的潮水飞溅。什么都没有。一段凉爽、干净、完美的时间,完美的一无所有。有人会把门关上,然后锁上,取出钥匙,一切到此又复归平静。

萨顿·科尼什先生没有注意到店里已渐渐人去楼空。他隐约听到店家的街道门关上了,但他并没有去理会太多。店后面铁锤的敲打声停了一会儿,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接着传来了脚步声。寂静中疲乏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脚步声,他这天累得够呛,且过了好几天这样的日子。一个人走到萨顿·科尼什先生的身旁说话,声音有点疲惫。

“这真是件好东西,先生。不瞒您说,超出我的想象。”

萨顿·科尼什先生没有看他,眼下还没有。“有点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他严肃地说。

“不过,先生,我看您挺感兴趣的。”

萨顿·科尼什先生慢慢转过头。拍卖人已经从箱子上面下来了,站在地板上的他,不过就是小矮人。一个寒酸的红眼睛小个男人,生活对他来说着实不易。

“是的,可是能拿它做什么呢?”萨顿·科尼什先生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嗯,先生,这门跟其他的门没啥区别。有点重。有点怪异。不过仍旧和其他任何门一样。”

“我不知道。”萨顿·科尼什先生说,声音依旧嘶哑。

拍卖人迅速地打量了他,耸了耸肩,然后放弃了。他在一个空盒子上坐下,点燃一支烟,独自悠闲地享受着他那点闲暇。

“您要价是多少?”萨顿·科尼什先生突然问道,“您要价多少,您叫……”

“斯基姆,先生。我叫约西亚·斯基姆。呃,二十英镑如何,先生?单就一件青铜艺术品而言,应当是值这个价的。”小矮人的眼睛又亮起来了。

萨顿·科尼什先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些我不太懂。”他说。

“这个我熟,先生。”斯基姆先生从箱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门页,并推开了门,门发出低沉的咕噜声。“都不知道怎么把它弄到了这儿。七个人抬。像我这种小个子可弄不动它。先生,您看。”

当然,萨顿·科尼什先生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没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他的舌头卡在喉咙里,双腿像被冰冻住了一样。巨大的门与自己矮小身材之间的滑稽反差似乎让斯基姆先生感到可笑。他那小圆脸咧着嘴露出了笑容,然后他抬起脚跳了进去。

萨顿·科尼什先生看着他,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了。事实上,他看了挺久。商店后面的锤击声在一片宁静中变得更加响亮。

过了一段时间后,萨顿·科尼什先生又一次向前俯身并关上了门。这一次,他转动了钥匙,并把钥匙拔了出来,放在了大衣口袋里。

“得做些什么。”他小声说,“要做点什么……不能让这种事……”他的声音变小了,然后他剧烈地抽搐了起来,仿佛尖锐的疼痛射穿了他。然后他大声笑了出来,笑得极不自然,听起来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这挺残忍。”他低声说道,“不过倒是出奇的有趣。”

他仍然站定在那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锤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斯基姆先生出去了,先生,你注意到了吗?我们要打烊了,先生。”

萨顿·科尼什先生没有抬头看拿着锤、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挪动着湿冷的舌头说道:

“是的……斯基姆先生……出去了。”

年轻人转身打算离开。萨顿·科尼什先生做了个手势。“我从斯基姆先生那儿买了这门。”他说,“二十英镑。你能先收下钱和我的名片吗?”

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微笑着,很开心有东西卖了出去。萨顿·科尼什先生取出皮夹,从里面抽出四张五英镑的纸币,还有一张个人名片。他用一支金色的小铅笔在卡片上写了字。他的手看起来出奇的稳固。

“格林林·克雷桑街14号。”他说,“明天务必把它送过来。这东西非常重,所以我得要付运费。斯基姆先生会……”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斯基姆先生是不会的了。

“哦,没关系的,先生。斯基姆先生是我叔叔。”

“啊,那太……我的意思是,好吧,你自己收下这十先令,好吗?”

萨顿·科尼什先生快步走出了商店,右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把大钥匙。

他打了一辆普通的出租车回家吃晚饭。喝了三瓶威士忌后,他独自一人吃了晚饭。但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孤独。他应该再也不会孤单了。

第二天,青铜门送过来了。用粗麻布包裹着,并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看起来不像这世间的任何东西,比平台大钢琴小不了多少。

穿皮革围裙的四个壮硕男人抬着它上了门前的四段台阶,汗流浃背进了大厅,嘴里不停地抱怨着。他们有轻吊帮助他们把货物从马车上卸下来,但抬上台阶几乎累垮了他们。进入大厅后他们把它抬上了两台推车,待它平稳后,重活开始了。他们把它放置在萨顿·科尼什先生的书房后面,那里有一个壁龛,他打算要放在那里。

他大方地给了他们小费,等他们走后,老管家柯林斯让前门再开了一会儿通风。

木匠们来了。他们剥去了裹在上面的粗麻布,在门的四周造了一个框架,装在了壁龛的隔墙上。隔墙上还设了一道小门。这些做完后,场地也清理了,萨顿·科尼什先生问下人要了一瓶油罐,回到书房把门锁上。接着他拿出了那枚大青铜钥匙,并再次把钥匙插进了巨大的锁孔,把青铜门的两页门都敞开了。

他给门后的铰链上了油,以防万一。然后他把门关上,又给锁孔上了油,取出了钥匙。在肯辛顿花园散步许久后,他回来了。柯林斯和侍女主管在他出去后端详了那门,饭菜还没有准备好。

“告诉我那老傻瓜在干些什么。”巴特勒冷冷地说,“再给他干一个星期,布拉格斯。如果那时他还没回来的话,我就跟他辞职。你呢,布拉格斯?”

“让他自己玩去吧。”布拉格斯说,摇了摇头,“他娶的那老母猪……”

“布拉格斯!”

“彼此彼此,柯林斯先生。”布拉格斯说完,走出了房间。

柯林斯先生在房间里留下待了许久。他把萨顿·科尼什先生吸烟桌上的大方瓶威士忌好好品尝了一番。

青铜门后的壁龛内有个高高的、浅浅的壁柜,萨顿·科尼什先生在里面放置了一些零碎的旧瓷器、小古玩、象牙雕刻和一些铮亮的黑木雕像,这些东西非常老旧,放在这里显得多余。其实并不需要一个这么巨大的门。他还添置了三尊粉红色大理石雕像。壁龛看上去依旧非常怪异。当然,青铜门永远不会打开,除非房间的门被锁上了。

早上,布拉格斯,还有就是女仆玛丽,会在壁龛内清扫灰尘。当然,她们是从那道隔门走进去的。萨顿·科尼什先生有点被她们的举动逗乐了,但是这点愉悦也开始逐渐消散了。这也是妻子和泰迪离开了约三个星期后,终于有什么让他开心了一下。

一个身材高大、黄褐皮肤的男人来拜访了他,这个男人脸上的大胡子连鬓带腮,灰色的双眼眼神坚定。他提供的名片上显示,他是苏格兰场(译者注:苏格兰场,即伦敦警察厅)的侦缉警长托马斯·劳埃德。他说,有个叫约西亚·斯基姆的拍卖人,住在肯宁顿,现在他失踪了,家里人很担心。他的侄子,一个叫乔治·威廉·霍金斯的人,也住在肯宁顿,据他说萨顿·科尼什先生某天晚上在索和区的某个商店出现过,而那晚正好是斯基姆先生消失的时间。事实上,萨顿·科尼什先生可能是目前所知最后一个和斯基姆先生说过话的人。

萨顿·科尼什先生摆出威士忌和雪茄,合拢指尖,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很清楚地记得他,警官。事实上,那边那道奇怪的门就是从他那里买的。很奇怪,是吗?”

警长瞥了一眼那青铜门,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先生,这个我不怎么清楚。我记得确实有人说过一些关于这道门的事情。他们费了好大劲挪动它吧。非常柔滑的威士忌,先生。的确很柔滑。”

“别客气,警官。所以是斯基姆先生走了,然后失踪了。不过对不起,我帮不到您什么。要知道,我跟他也不熟。”

警长点了点他那黄褐色的大脑袋。“我知道您跟他不熟,先生。警厅也是前几天刚接到这个案子。例行走访,您知道的。他那时看起来兴奋吗?”

“他看起来很累。”萨顿·科尼什先生说道,“也许很厌倦吧——对整个拍卖事务。我只跟他说了一会儿。关于那扇门的事,他是个很好的小个子男人,但他很疲惫。”

警长又看了那门一眼。他喝完了威士忌,又给自己倒了一点。

“没有家庭矛盾。”他说,“也没多少钱,可这年头谁有呢?没有丑闻。他们说,他也不是那种会患忧郁症的人。真奇怪。”

“索和区是有些怪人的。”萨顿·科尼什先生温和地说。警长想了想。“不过呢,无伤大雅。曾经是粗野的地方,但现如今不是了。能跟我说说您在那里做什么吗,先生?”

“闲逛。”萨顿·科尼什先生说,“就是随便走走。再来点吗?”

“好了,够了,真的,先生,一个早上三杯威士忌……好吧,再来一点点,谢谢您,先生。”

侦缉警长劳埃德离开了,心感遗憾。

他走后十分钟左右,萨顿·科尼什先生站起来,锁上了书房的门。他静静地走在狭长的房间里,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大铜钥匙,现在钥匙他都放在那个口袋里。

门无声地打开了,现在也很好开了。两边的重量平衡得很好。他把门敞开,两扇门页都开了。

“斯基姆先生。”他轻轻地对着空荡荡的门后说,“警察现在找你呢,斯基姆先生。”

他开心地这样玩到了午餐时间。

下午,萨顿·科尼什夫人回来了。她很突然地出现在他书房,重重地嗅了嗅烟草和威士忌的味道,拒绝了递过来的椅子,坚实地站着,靠在了关上的门后。泰迪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扑到毯边撕扯了起来。

“别闹了,你这小野兽。马上给我停下来,亲爱的。”萨顿·科尼什夫人说。她抱起泰迪,抚摩着它。它躺在她怀里,舔着她的鼻子,蔑视着萨顿·科尼什先生。

“我发现。”萨顿·科尼什夫人说,声音干得像清脆的干板油,“经过了无数次和我律师的无聊访谈后,没有你的帮助我什么也做不了。当然,我不喜欢这样来求你。”

萨顿·科尼什先生指着椅子示意她坐下,但是萨顿·科尼什夫人没有理会,于是他靠在了壁炉架上。他说他想事情也该是这样的。

“也许你没有注意到,我仍旧是个比较年轻的女人。而现在都是现代社会了,詹姆斯。”

萨顿·科尼什先生惨然一笑,瞥了一眼那青铜门。她还没有注意到它。他把头斜向了一边,皱了皱鼻子,没多大兴趣温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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