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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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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忘记了曾经的世界,是否安静得一片弦音。

01

有一些隔绝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地就在彼此间划开深深的沟壑,下过雨,再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

如果河面再堆起大雾……

就像十四岁的齐铭第一次遗.精弄脏了内.裤,他早上起来后把裤子塞在枕头下面,然后就出发上课去了。晚上回家洗完澡后,他拿着早上的裤子去厕所。遇见母亲的时候,微微有些涨红了脸。

母亲看他拿着裤子,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接过来。却意外地被齐铭拒绝了。

“你好好的洗什么裤子啊,不是都是我帮你洗的吗,今天中邪啦傻小子,”母亲伸过手,“拿过来,你快去看书去。”

齐铭侧过身,脸像要烧起来,“不用,我自己洗。”绕过母亲,走进厕所把门关起来。

母亲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水龙头的哗哗声,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齐铭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刚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亲站在客厅的过道里,望着自己,脸上堆着笑,“傻小子,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啊。”

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血管里流进了心脏,就像是喝到太甜的糖水,甜到喉咙发出难过的痒。就像是咽喉里被蚊子叮出个蚊子块来。

“没什么,我看书去了。”齐铭摸摸自己的脸,烫得很不舒服。

“哦哟,你和妈妈还要怕什么羞的啦。以后还是妈妈洗。乖啊。变小伙子了哦,哈哈。”

齐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头。

门外母亲打电话的声音又高调又清晰。

“喂,齐方诚,你家宝贝儿子变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说呀……”

齐铭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摸着墙上电灯的开关,按开,又关上,按开,再关上。灯光打不进被子,只能在眼皮上形成一隐一灭的模糊光亮。

心上像覆盖着一层灰色的膜,像极了傍晚弄堂里的暮色,带着热烘烘的油烟味,熏得心里难受。

之后过了几天,有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和几个中年妇女正好也在门口聊天。齐铭拉了拉书包,从她们身边挤过去,低声说了句,妈我先去上课了。

齐铭刚没走远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对话声。

“听说你儿子哦~嘿嘿。”阴阳怪气的笑。

“哦哟,李秀兰你这个大嘴巴,哪能好到处讲的啦。”母亲假装生气的声音。声音装得再讨厌,还是带着笑。

“哎呀,这是好事呀,早日抱孙子还不好啊。哈哈哈哈。”讨厌的笑。

“现在的小孩哦,真是,营养好,想当初我们家那个,16岁!”一个年纪更长的妇女。

齐铭把自行车从车堆里用力地拉出来,太用力,扯倒了一排停在弄堂口的车子。

“哦哟,害羞了!你们家齐铭还真是嫩得出水了。”

“什么嫩得出水了,你老大不小的,怎么这么不正经。”母亲陪着笑。

齐铭恨不得突然弄堂被扔下一个炸弹,轰得一声世界太平。

转出弄堂口,刚要跨上车,就看到前面的易遥。

“你的光荣事迹,”易遥转过头来,等着追上来的齐铭,“连我都听说了。”

身边的齐铭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撞到边上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一连串的“哦哟,要死,当心点好伐?!”

易遥有点没忍住笑,“只能说你妈很能耐,这种事儿也能聊,不过也算了,妇女都这天性。”

“你妈就没聊。”齐铭不太服气。鼓着腮帮子。

“林华凤?”易遥白过眼来,“她就算了吧。”

“起码她没说什么吧。你第一次……那个的时候。”虽然14岁,但是学校生理课上,老师还是该讲的都讲过。

“我第一次是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就觉得‘完了’,我很快地骑回家,路上像是做贼一样,觉得满世界的人都在看我,都知道那个骑车的小姑娘好朋友来了。结果我回家,换下裤子,告诉我妈,我妈什么话都没说,白了我一眼,走到自己衣柜拉开抽屉,丢给我一包卫生棉。唯一说的一句话是,‘你注意点,别把床单弄脏了,还有,换下来的裤子赶快去洗了,臭死人了’”,易遥刹住车,停在红灯前,回过头来说,“至少你妈还帮你洗裤子,你知足吧你小少爷。”

易遥倒是没注意到男生在边上涨红了脸。只是随口问了问,也没想过她竟然就像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全部告诉自己。毕竟是在微妙的年纪,连男生女生碰了碰手也会在班级里引发尖叫的时代。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齐铭的脸像是另一个红灯。

“你有毛病啊你,你不是自己问的吗?”易遥皱着眉头,“告诉你了你又不高兴,你真是犯贱。”

“你!”,男生气得发白的脸,“哼!迟早变得和你妈一样!刻薄的四十岁女人!”

易遥扯过自行车前框里的书包,朝男生背上重重地摔过去。

02

就像是这样的河流。

横亘在彼此的中间。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一千零九十五天。像条一千零九十五米深的河。

齐铭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也许就像是很多的河流一样,会慢慢地在河床.上积满流沙,然后河床.上升,当偶然的几个旱季过后,就会露出河底平整的地面,而对岸的母亲,会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

但事实却是,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母亲,抑或是某一只手,一天一天地开凿着河道,清理着流沙,引来更多的渠水。一天深过一天的天堑般的存在,踩下去,也只能瞬间被没顶而已。

就像这天早上,齐铭和母亲在桌上吃饭。母亲照例评价着电视机里每一条早间新闻,齐铭沉默着往嘴里扒着饭。

“妈我吃完了。”齐铭拿起书包,换鞋的时候,看见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门口的矮柜上。脖子上有根血管又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哎哟,再加一件衣服,你穿这么少,你想生毛病啊我的祖宗。”母亲放下饭碗与刚刚还在情绪激动地评价着的电视早间新闻,进屋去拿衣服去了。

齐铭走到柜子前面,拿过钱夹,抽出六张一百的,迅速地塞到自己口袋里。

齐铭打开门,朝屋子里喊了一声,“妈别拿了,我不冷,我上学去了。”

“等等!”

“我真不冷!”齐铭拉开门,跨出去。

“我叫你等等!你告诉我,你口袋里是什么!”

屋外的白光突然涌过来,几乎要晃瞎齐铭的眼睛。放在口袋里的手,还捏着刚刚抽出来的六百块钱。齐铭拉着门把的手僵硬地停在那里。

声音像是水池的塞子被拔起来一般,旋涡一样地吸进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剩下一屋子的寂静。满满当当的一池水。放空后的寂静。

还有寂静里母亲急促的呼吸声和激动而涨红的脸。还有自己窒息般的心跳。

03

“什么口袋里有什么?妈你说什么呢?”齐铭转过身来。对着母亲。

“你说,你口袋里是什么东西!”母亲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压抑着的愤怒粉饰着平静的表像。

“真没什么。”齐铭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在母亲面前。

“我是说这个口袋!”母亲把手举起来,齐铭才看到她手上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母亲把手朝桌子上用力一拍,一张纸被拍在桌上。

齐铭突然松掉一口气,像是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弦突然被人放掉了拉扯。但随后却在眼光的聚焦后,血液陡然冲上头顶。

桌子上,那张验孕试纸的发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前一分钟操场还是空得像是可以停得下一架飞机。而后一分钟,像是被香味引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学生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黑压压地堵在操场上。

广播里的音乐荡在冬天白寥寥的空气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音乐被电流影响着,发出哔啵的声音,广播里喊着口令的那个女声明显听上去就没有精神,病殃殃的,像要死了。

“鼻涕一样的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齐铭转过头。易遥奇怪的比喻。

易遥站在人群里,男生一行,女生一行,在自己的旁边一米远的地方,齐铭规矩地拉扯着双手。音乐响到第二节,齐铭换了个更可笑的姿势,朝天一下一下地举着胳膊。

“那你怎么和你妈说的?如果是我妈应该已经去厨房拿刀来甩在我脸上了吧。”易遥转过头来,继续和齐铭说话。

“我说那是老师生理卫生课上需要用的,因为我是班长,所以我去买,留着发票,好找学校报销。”音乐放到第三节,齐铭蹲下身子。

“哈?”易遥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热的,“还真行。你妈信了?”

“恩,”齐铭低下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妈听了后就坐到凳子上,大抒一口气,说了句‘小祖宗你快吓死我了’就把我赶出门叫我上课去了。”

“按照你妈那种具有表演天赋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场就抱着你大哭一场,然后转身就告诉整个弄堂里的人吗?”易遥逗他。

“我妈真的差点哭了。”齐铭小声地说。心里堵着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而且,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歹这事和你有关吧?”

易遥回过头,眼睛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她定定地望着前面,说,“齐铭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很可能有一天你把心掏出来放我面前,我都觉得没什么,也许还会朝上面踩几脚。齐铭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女人都是这样的,你对她好了,你的感情就廉价了。真的。女人就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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