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要迎来小主子,众人的心肝正被这阵喜风吹得鼓鼓,听闻玄妙这话,忽地犹如被一针扎破,咝咝漏着风:不妥?这又是何意?
绿莺呆呆望着自个儿一双嫩手,此时已养的滑腻白皙,哪还有在刘家时的干裂冻疮。那时候每日沾凉水洗山楂洗衣裳,貌似伤了身子,月事从未准过,有时俩月来一回。故而,即便这回暖潮未至,她也未发觉自个儿怀了身子。莫非是因着那累月的凉水,身子破败了,坐不住胎?
“小师傅,我的孩儿是......”她无助地望着玄妙,咬了咬牙,艰难道:“......活不成了?你老实与我说便是,我......能受得住。”
玄妙摇摇头,面上难处未曾消散分毫:“我能替你开副药引,这胎倒是能保住,可我估么你定不会想要的,因这胎收了红花之毒,生下来,极有可能会是个残缺之人......”
废人!耳聋?喉哑?眼盲?腿残?绿莺晃了晃身子,无力地瘫在秋云怀里。
盘古开天辟地,混沌散去,自此有了天和地,皇族统治,百姓安居,可为何她的前路始终灰蒙蒙一片混沌?前路一片艰难,谁能持斧来替她凿一凿荆棘、驱一驱野兽?总说佛佑世人,为何独独漏了她?每回当她使劲儿拼着脑袋,从土里露了头,便飞来一张大毡布,将她严严实实拍回到土堆里。
她灰败着脸,无力问道:“小师傅能瞧出他哪处不妥么?”
玄妙无奈摇头:“也只能生下后才能晓得。”
屋内顿时一片死气沉沉,绿莺怔了半晌,忽地双眼一亮,抓紧她的衣袖,抱着她的手臂,仿佛抱的是一团救命稻草:“小师傅方才说‘可能’?我的孩儿也有可能不是个残废罢?与常人一般也有可能罢?”
玄妙一怔,还是点了点头:“自然。”
“能有几成可能?”
“这......”玄妙有些为难,说得少了便害了一条无辜生灵,说得多了将来父母子女皆是受罪。正不知该如何下论断,不防忽地被绿莺打断:“小师傅莫说了,我决定了,这孩子无论康健还是残缺,我都不会撇下他!”
她满脸温柔,母性的光辉萦绕全身,抚着此时还静谧的孕肚,说着慈爱话:“他若聋若哑,我们母子便持着纸笔对书,这不也和说话一样么?他若盲,我便做他的眼睛,他瞧不见金黄的日头,我便告诉他,那是如浴汤般温暖、如红椒般火辣的一张大饼;他瞧不见枝翠花红、初初冒头的嫩芽,我便告诉他,那是生死轮回后的重生;他瞧不见冬雪,我便告诉他,那是转瞬即融的一团冰晶,却最是纯粹,能让人清醒,也能让人打起寒噤。他若跛,黄花梨沉香木的拐杖我定会给他打好,让他寻个最舒坦顺手的。”
她眉眼坚定,口气如磐石一般掷地有声:“总之,不论他在旁人眼中是如何无用的杂草,在我这为娘的心中,却是一辈子最最珍贵的至宝!”
春巧秋云几个见她如此说,都红了眼眶,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更别说这孩子是姑娘一世的负累,不论将来她是否会后悔今日的抉择,此时此刻,这却是最赤城的慈母心。
玄妙这一七情六欲皆抛开的方外之人,此时也不禁动容:“这孩子若是个眼盲的,识不得字做不了学问,也无伤大雅。可你要想好,这若是个痴儿,不能婚嫁,你若离世,他可如何是好?”
秋云几个一怔,痴儿?随时随地口角流唌、指鹿为马、认不出爹娘的大傻子?这样的若活着,不仅能将姑娘的心操碎成渣儿,他自个儿不也遭罪?
绿莺也有些滞住,方才竟漏想了这个可能。饶是如此,她仍是点头道:“我要他!你们都怕他痴,可他若不痴呢?即便后果最坏,他确是个呆笨的,几十年后我离开人世,走之前我也定会将他妥善安置好,托付给个稳当人照应他到老。”
玄妙尊重她的心思,叹口气,掀开药箱,取出小称,称好桑寄生、续断、杜仲等一众保胎药,去灶房坐上了药罐子,亲自煎起了药。
若说之前冯太太送绝嗣肉一事,绿莺跟她们说要瞒着冯元,春巧几个面上应了,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情愿。可当此时又被姑娘耳提面命一番,她们是从里到外答应得彻底,点头点得如小鸡叨米。不为旁的,因为姑娘此时怀孕了,若让冯元晓得她被喂了绝嗣肉,那这受了损的孩子还能留?都不用冯太太动手,冯元就得直接端来一碗落胎药!
绿莺忖了忖,嘱咐秋云:“宅子里那几个知情的下人,你瞧瞧看,若有嘴不牢靠的,给足银子让回家去。剩下的老实本分的,银子也别吝啬。总之,不拘银子,往厚了打赏,千万不能让老爷晓得此事。”
她张开双手,紧紧护着小腹,坚声道:“我的孩儿绝不能有事,定要平平安安地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