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已至午后, 先去寻母亲复命,通报进去, 不多时传话出来:“陛下口谕:闻你姊弟二人同行, 仪容精洁, 行止有度,言谈有礼, 甚是欣慰,各赐砚一方。”便知是懒得见我们的意思,各自谢过,李旦先回东宫,我探明白阿欢在流杯殿,一路闲步而去。
四月时节,宫中已早早都换了夏衣, 阿欢亦着了轻衣薄纱,弯腰立在花丛前,我以为她在摘花, 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执了小剪在修枝叶, 那剪子与前世里所用修剪毫毛的小剪差不多大小,极其锋锐,一下便能剪断两条花枝, 我颇觉惊讶,忍不住自她手里拿过来,细细查看:“这是何人做的?这样工艺, 不甚多见。”
阿欢白我一眼,嘴唇一张,似要说些讥刺的话,却又默不作声地自我手中拿过剪子,将那一丛牡丹剪得光秃秃只剩一个花朵,方道:“尚方局也试行了奉天局的‘流水线作业’,每人作一个小件,再合在一起,而今举凡织造、漆木之器,除去供内廷所用之外,全用此法,说是原本一年能作一百件的,现今可做百四十件,陛下深为嘉赏,将尚方监选去了司膳寺,各加官三阶。”
我出口后方觉后悔,恐她又以为我是鄙视这时候的制造工艺,见她不提这话,只说尚方,也不敢居功:“听匠人说,秦时军中将作,便已有这分工作业的法子,所以秦军兵刃冠于七国,而今我们也用了这办法,想必不久一切造作,也将甲于天下。”
阿欢不语,收了剪子,就往院中藤椅上去。她既迁居至此,一线一物,全都搬了过来,连院前几个藤椅也不放过,我看她喜欢,又叫人再做了一套式样更细巧的小藤几、藤杌子、长凳,还做了几双竹凉拖——为掩人耳目,自是也向母亲进了几套,母亲甚是喜欢,在绮云殿、贞观殿、上阳宫仙居殿几处都置了清净室,专一只用藤、草、竹、木之器,宫中还特地置了藤奴,专为揩拭保养这些藤器——阿欢动时,我才发现她穿着一双竹凉拖,却是又改良过了,右面鞋头上缀着一朵婴儿拳头大小的素白绢花,左面是绢作绿叶,脚上未曾着袜,十个趾头全露出来,也如那竹骨般矍然细瘦,走到藤杌子上随意一坐,将上面用大树根雕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以竹杯盛着,茶汤经滤过,泡得极清透,阿欢却拈了颗梅子,向茶中一投,那梅子也是青色,悠悠沉了底,却似立在水中一般,阿欢将茶杯递给我,问我:“吃饭了么?”
我摇摇头,这时候才觉得饿了,阿欢要叫人备饭,我嫌麻烦,只道:“你一顿饭吃不完罢?有什么剩的,给我一点就好。”
佛奴在旁道:“我们这里已没什么好菜。公主虽不在宫中,厨房也一直备着公主的饭,今日有金银蟹肉卷、鲈鱼、樱桃酥酪,此刻叫人去取,顷刻即得。”
我笑看阿欢,阿欢道:“你不知她的脾气,没有那么多讲究。”说得佛奴面色古怪,退下传命,片刻后捧出一碗笋汤,一碟猪油饵饺,我以汤泡饭,吃了一碗,饵饺甚是油腻,又已冷了,实在不好吃,只吃了两个,见佛奴低着头不时来还看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吃饭但求一饱,何曾有那么多讲究——口渴,想吃寒瓜。”
阿欢笑道:“头一批只有二十个,分赐魏王、上官承旨和你了,给你碗酥酪罢。”
我掐指一算,发现自己一人便占了大头,忙道:“那我分你五个。”
阿欢笑而不言,打发走佛奴,方问我:“早上还顺么?”
我道:“挺好的,军容齐整,士气极盛,想必不久便有捷报。”
阿欢点点头:“三郎呢?听说陛下已开始为他择选府属,今次又遣他出去送行,想必朝臣们都很高兴。”
提到李旦,我便略有些沉默:“路上有几人想与他说话,他故意骑了马绕在前面,除我之外,不曾与任何一人靠近,饯行时也未有出格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