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老中医从前就是在龙虎山上修行的道士,姓薛,是元代道教里重要人物薛玄曦的后人,他从小修炼,出师后云游天下,一双脚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以精湛的医术救人水火。晚年回到龙虎山准备闭关修炼。哪里想到,赶上了破四旧,寺庙被拆,神像被砸,道士也都被赶回了家,无奈之下,薛道士下了山,隐居在了那个镇上,做了一个老中医聊以度日。
薛道士早已到了看破俗事的境界,心胸超然豁达,他看到胡安北拘于宿命不可自拔,又借着烟酒排解心中抑郁,这绝非长久之计,便经常开导他,带他上山采药,教他一些中医理论,还拿出一些私下偷偷保留下来的道家典籍让他学习。
胡安北原本对宗教一窍不通,也没什么兴趣,拗不过薛道士的好意,就跟着他学习。好在胡安北下放时,上面不允许他带任何的私人书籍,他除了毛选和一本《红岩》,再无别的书籍可看,他下放的地方又偏僻至极,也没有地方找到其他的书。有总比没有强,胡安北耐着性子开始看薛道士的道教经典。
可这一看下去,胡安北发现,以前自己的想法真是太狭隘了。中国古代道士以及大批的方术家,其实一直占据着社会知识阶层的顶端,可以说中国古代的自然科学家大多出自道家,阴阳家,他们可能是道士,阴阳师,堪舆师,也可能是医生,学者,甚至是政客。比如葛洪,张衡,徐福,徐霞客皆是如此。
而道家典籍,除了修身养性,炼气炼丹,治病驱邪的内容外,还有大量对物质世界,对自然现象,对基础科学的探索,而贯穿其中的是道家看似超脱出世,实则辨证务实的哲学思想与实践方法。
胡安北注意到,道家其实是彻彻底底的实践论,通过实验验证客观现象,但他们的核心思想又是清静无为,因此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用实验的方法研究虚无,研究不可知的世界,鬼神的世界。千百年来,方术家便是这样干的。
胡安北意识到他的说法我们可能很难理解,有意放慢本已经时断时续的语速,但他发出的每个字,都像银针刺脊,让我的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但也许是胡安北刚刚结束不堪回首的禁锢十年,还心有余悸,即便是再亲近的朋友,这个敏感的唯心话题他也不愿再深入下去,他话锋一转,故事又回到了江西。
胡安北在江西的最后两年,几乎沉浸在道家的典籍著作中,从哲学到丹术,从修身到风水几乎都有涉猎,忘我的投入让他渐渐摆脱了失去声音的痛楚,身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但无论是自己,还是薛道士,其实心里都明白,胡安北并没有全部放下,至少对戏剧舞台的热爱,并没有什么可以替代,钻研道家典籍,只是一种排解积郁的方法,而更深一层,胡安北在寄期望从道家典籍中找到寻回声音的方法。
薛道士后来准备收胡安北为徒,希望胡安北通过道家的修炼之法,断了心中怨念,而胡安北感激薛道士的坦诚相助,真的做好了了却俗事的准备。可恰恰此时,胡安北接到了平反回京,恢复工作的通知。
薛道士知道了也只能叹了一声天意难违,在胡安北回京前,带着他找了自己的一位隐居深山的道友,而这个道士身藏着帮助胡安北寻回失落声音的秘术,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腹语。
听到此处,即在我的意料之中,又有很多超出意料的疑惑,不禁打断了胡安北的讲述,问道:“老胡,据我所知,腹语是通过挤压腹腔隔膜的方法来发声,但是腹语的发声方法与声带发声完全不同,即便是长时间的腹语练习,它也不可能达到声带发声的效果,但我听你说话,并不像是用的腹语?”
胡安北听了我的问话,点了点头,“常先生说得不错,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几千年来源流不止,这中间有太多的秘密,太多让我们现代人无法理解又叹为观止的东西。比如丹药,我们现在都认为古人服丹药,是为了长生不老,为了得道升天,而魏晋时期的士人服丹药,像我们现在的人吸食鸦片一样,是一种毒瘾。可真如此,古时的方士,何必创造出那么多种丹药,并且不断的研究改良呢?丹药在方士眼力其实是一种媒介,一种与未知世界联络的媒介。再比如我们说到的腹语,常先生您知道古人最初是用它来做什么的?”
(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是故好事者未尝不中,争利者未尝不穷也。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与高辛争为帝,遂潜于渊,宗族残灭,继嗣绝祀。越王翳逃山穴,越人熏而出之,遂不得已。由此观之,得在时,不在争;治在道,不在圣。土处下,不在高,故安而不危;水下流,不争先,故疾而不迟。--《淮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