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封信一起的还有几页写满戏曲词牌的信笺。娟秀的字迹,细腻的笔触,过人的文采让和珅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薄薄的几页纸,历经了二十多年,早已泛出了淡淡的黄色,可和珅不知为什么,手指碰到信笺的一刹那,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拢上全身。
和珅对这封信的真实性半信半疑,即便这信是真的,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个自称是她母亲的人是如何把信传递出来的呢?而那个姓连的神秘人又是如何确定自己就是乾隆的私生子?又是如何得知他这些年的近况?但和珅记起,当年常保弥留之际,在床边曾告诉自己,和珅并不是他的儿子,他只是为主尽忠。而乾隆对他不可理喻的关注,的确超出了一般君臣的关系。
但此时的和珅已经是经历过诸多风雨,不为感情所左右的官场中人,不会因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而有什么草率的举动。但不论怎样,那个连高人还是成功地把一颗仇恨的种子种进了和珅的心里。
只是和珅自己并不知道。
一年之后,年仅二十六岁的和珅被乾隆任命为户部右侍郎,这标志着他进入了帝国的政治核心。但这个任命还没有让群臣琢磨明白,另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任命又到了:入主军机,成为满清历史上最为年轻的军机大臣。和一班年逾花甲的老军机共掌中枢,替乾隆打理庞大帝国的方方面面,对和珅是个挑战,对老军机们更需要时间适应。
可惜这个适应时间只有一个月,和珅又被乾隆任命为总管内务府大臣。满清历代,总管内务府大臣都充当的是皇帝大内总管的角色,不是绝对信任的皇族不可能担任。但和珅之前不过是个御前三等侍卫,祖上不过是个正红旗的副都统,如何也不能和当今天子联系起来。但内务府大臣的任命却属于皇帝的私事,臣子们自然不能过多议论,但乾隆对和珅的提拔已经不仅仅出于能力和信任了。
也许是乾隆意识到和珅担任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职务,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三个月后,再次下诏,封和珅为镶黄旗满洲副都统。正黄旗、镶黄旗自从努尔哈赤创立八旗制度开始,就是皇帝的直管旗,类似于皇帝的私兵,没有皇帝的命令,无人可以调动。这个任命无疑向百官表明和珅的血统问题。又是三个月过去,和珅被赐一品顶戴,虽然不是一品的官职,享受的却是一品的待遇。
至此,短短三年时间,和珅完成了大多数朝臣用毕生时间和精力都完成不了的升迁,而对于和珅身上发生的任何不合常理的提拔,朝臣们也见怪不怪了。与其满腹牢骚,妒忌不已不如抓紧时间巴结这个一飞冲天的新贵。但很快,群臣们都发现,这个和珅是个不结党、不受贿的愣头青,没有什么祖上的关系网,更没有同窗同年这类的故旧。这下那些久经风雨的老臣们放了心,随他去折腾吧,孤臣的结局只有一个,只是早晚而已。
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和珅也曾经心潮澎湃,但自从拿到那封信,他反而隐隐觉得其中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与其说这一切是乾隆的器重,倒不如说是他对小玉兰的亏欠,而在他身上所做的弥补,这也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所以这些升迁与自己的人品无关,与自己的学识与能力也无关,这让他多少有点沮丧,心底对那封信的真实性又信了几分。
在这一年里,和珅又陆陆续续收到了汪如龙转来的几封信,有小玉兰留下的《石头记》的曲谱,有当年乾隆和小玉兰做过批注的《石头记》刻本,有吴敬初写给女儿,而小玉兰从未收到过的家信,甚至还有张申林在酷寒的宁古塔给小玉兰留下的信件。这一切都在反复告诉和珅一个他不愿接受的事实:他就是乾隆和小玉兰的私生子,当年乾隆为留下小玉兰,几乎毁了整个广泰班,小玉兰为救广泰班,不得不委身乾隆,而乾隆因为担心私生子的事在朝堂受到攻杵,有失明君的形象,一味隐瞒,以致最终窥视储君之位的后宫势力联手害死了小玉兰,小玉兰的尸身就埋在原来圏禁皇太子的院子里。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满汉的不平等,来源于血腥的储君争斗,和珅的血管里流的是汉人的血。
(杨朱曰:“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熟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