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曹金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脸上满是疑虑的神色,颇为费解地问:“到最后,你肯定还是要带着兄弟们投军,说与不说,有甚么分别?你不说,兄弟们便听令行事,干干脆脆清清爽爽,你说了,那心思重的不免多想,又都有牵挂,我却怕到时候留不下人!”
“纵然留不下人又如何?”李永仲反问道:“当年咱们何等的辛苦,才拉扯出现在的局面。便是个个不留,又如何?我已晓得该如何练兵,如何养兵,如何用兵!稍与时日,又是一股强兵出来!”年轻人脸上显出很少见的飞扬意气,不见平日那份稳重,他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向曹金亮傲然地大声道:“我便是要将话说透讲明!上阵不比其他,心有疑虑就是送死!就是拖累!我不想叫那心思不定的人送死,更不想叫他们连累了我!”
曹金亮眼中亦是闪亮,他腰杆笔挺,坐得端正,往日里那些惫懒的神色,软骨头似的没正形,全都消失不见,虽然李永仲不曾见过——但他想,当年那个仍旧是武将之子的曹金亮定是如此——“好!虽则我还是不明白你其中道理,但你既然这样说,等回了富顺,就把兄弟们召集起来!”曹金亮满脸振奋,他忽地眼圈一红道:“当年我逃出生天,却以为家名蒙尘,这辈子都无望……”说到此处,侧了头不再往下说。
李永仲心中叹息,自穿越以来,他小心求生,处处谨慎,终究盘活了局面。但就如曹金亮,也算这个时代的精英,却也没办法理解李永仲的想法——那是经过几百年的沉淀,经过血与火的淬洗,在现代已经成为世界立国之基的理念,人人平等!职业有高低,人格无贵贱!
他自嘲一笑,心道确实奢求了。哪怕在打着各种平等幌子的现代,金钱,阶级等等亦将人隐形地分成三六九等,但哪怕是这样,从不会有人敢说,平等是错的!但在明末,不平等才是常态。李永仲不敢说自己永远不会被这个时代同化,但至少在现在,他想做一些——他能做的。
定定神,将这些暂时丢开,李永仲同曹金亮商议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得尽快上路,现下已将六月,一来一回又是一月,”他紧皱眉头,颇感为难,“却怕时间上赶不及。”
曹金亮看他一眼,脸上闪过狡黠神色,先古怪一笑,道:“有件事我却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李永仲心里突地一条,颇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难道……”
“是!”曹金亮干脆利落地承认,“你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富顺来的消息也没来得及看罢?”
“既然已经托付给你,我当然是不管的。”李永仲放松下来,捻起一颗蚕豆搓了壳丢进嘴里,含含糊糊地笑道:“这犯事都亲力亲为,要你们做甚?我还不早就累死了?”
见他心情轻松,还能开玩笑,曹金亮亦是心头一松,喝了口茶方道:“前些日子,王师爷传信来,道是接到了咱们的信,晓得打了一仗,担心得不成,便令何泰带着剩下的兄弟一路押运粮草赶来,算算日子,再等上几天,他们就能到毕节了。”
“好!”虽然已经猜到,但听曹金亮亲口证实,李永仲顿时大喜过望。“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将那茶碗都拍得一颤,茶水都溢了出来。不过高兴过后,他又皱起眉头,问:“全部都带出来了?那家里头怎么办?现在家大业大的,尤其是坞堡那里,现在是咱们的根基之地!”
“无妨。”曹金亮安慰他道:“师爷信里头说得明白——等会儿我拿了与你看——咱们走后,先前招的那批人便已能上手。再说了,说是全军尽出,但哪能没留下看家的人?老兵还留了四个伍,新兵又有了十个伍,六七十号人,又有王师爷坐镇居中,富顺现下倒还太平,不碍事的。”
李永仲闻言心中稍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揉着鼻梁疲惫地道:“事情太多,一件件的,偏生咱手头能做文案卷牍的,除了我自己,再算上你和师爷,旁的竟一个也没有了!偏生师爷在生意上头虽是把好手,但……”他没将话说透,但内里的意思,曹金亮却是懂的。
这事情曹金亮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劝李永仲:“咱们现在能有多少事?虽杂乱,好在有例可循,先忍忍罢。现在只能先留意着,遍处查访人才,自己再好生栽培几个帮手出来罢了。”
也只能如此。李永仲叹了口气,不免就羡慕起往日里头看过的小说——什么走到哪里捡到哪里的人才啦,什么只要同人家一夕深谈便能折服为我所用啦,什么不用招揽人家就找了来肝脑涂地啦——这些种种李永仲全都没遇上。他手上能说人才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何泰,一起长大的奶兄弟;王焕之,老爹李齐留下的盐师爷;曹金亮,到他这里来混口饭吃的逃军。其余的人如刘小七等,更是稚嫩得很,勉强当个伍长队官还成,再多,既是害他,也是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