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阴侯李璟,当年是泸州的名门之后。时云京中有变,邓晟黄袍加身、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便率家臣起兵,盘踞一方。后来四方大乱,他是最先与高氏联手之人,故开国后受封为大齐七大功侯之一,领金印紫绶,破土封爵。
于子歌而言,这个名字却又有另一重深意:汝阴侯李璟与自己的父亲杨宇轩相交甚密,过去在京中对她一直颇为疼爱,她也曾以“叔父”称之。两家世代交好,虽各据一方,却互相高山仰止。李璟之子李桓,也曾是她的儿时玩伴,小时候总是跟在子歌身后亦步亦趋。一晃多年,子歌却没有想到,还能于这僻静乡间再见他。
罗少康与季承并坐于车头,领着他们往山下行去,一面不忘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侯爷此番是回乡祭祖,他特意嘱咐我,千万不能声张,要悄悄地把姑娘请过去。我便早早地守在山口,仔细观察,见到姑娘你的车之后,我一眼认定,你就是侯爷要请之人,于是乎便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他正沾沾自喜地说着,却突然感觉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竟是被人点了哑穴。
回过头,却见穆离隽正翘着二郎腿,一脸不耐烦地坐于车顶,手里的花枝早已被拔秃了。
“你总是吹牛皮,我听不惯。”
他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看罗少康怒目而视的表情。子歌与红裳相视一笑,俱不言语。
此时车已行至山下。路旁立着一间简陋的茶馆,四面开敞,作为招牌的帘幕早已因日晒而泛黄。只因位于车马上下山之处,方有些许人气,但景致依旧荒凉。
此时,茶馆前已停了数匹枣红色的官马,子歌下了车,随罗少康一路来到馆内。
“王爷,我把安歌姑娘给您带来了。”
有一人坐于上首,其余侍从皆站在其侧。罗少康通报过后,冲他一揖,然后垂首立于一旁。
“姑娘车马劳顿,自绫罗城来见老夫。快坐下吧。”
汝阴侯李璟微微笑道,姿态中丝毫没有贵族之骄横,反而分外平易近人。他虽年过半百,却是英姿勃发,神采奕奕,锦缎衣衫之中,身形依旧矫健。
乍看之下,却是让子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若他尚在人世,想必也是这般姿容俊逸,子歌的心中不免泛起一点酸楚。望着李璟笑容满面的脸,那声“叔父”差点便脱口而出。
“小女见过……侯爷,此处不便行大礼,还请侯爷见谅。”她轻声说道,恭恭敬敬地行了半礼,在他对面坐下。
“无妨。”李璟的目光触及子歌清秀的脸庞,表情略微愣了愣,却是很快掩饰在了一笑之中,“可是你遣人送信给我,说要相求故人遗物?”
“正是,家中长辈不幸亡故,安歌走投无路,便想起了母亲曾提过的昔年旧情,方来相求。”子歌垂首,恭敬地说道。
“你的名字,可是叫林安歌?”见子歌点头,他的眼睛一眯,沉声问道,“你手中可有旧人之信物,让我确认一二?”
子歌闻言,便将那个骰子放在桌上。李璟表情微变,拿起来细细地看着,当翻到圆心中那个血红的“杨”字时,他的脸上显出百感交集之色。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没想到,十余年过去了,李璟今日还能见此旧物。”
他叹道,转身从随侍的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在了两人之间。那包裹四四方方地,以一袭暗红色的锦缎封口,上面用孔雀羽作丝线,绣着一只彩凤,花纹繁缛精美,但看起来却甚是陈旧。
“你们先下去吧,容我跟林姑娘说句话。”
他遣散了旁人,方开口慢慢说道:“杨宇轩当年最是爱这些奇门遁甲、机关物事,说与自家兵法颇为相通。这骰子,我当时也曾见他把玩过,一去经年,没想到,今天却能在你手中见到。”
“世事难料,昔人已逝,便只有遗留的这些物事能凭吊一二了。”
他望着子歌,良久,才应道:“是啊,世事难料。我保管此物也有一十二年了,当年宇轩远征北州,临行前将它托与我手,说将来终要传于杨家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