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胤明心里一动,莫非……?他看见道长有意无意的笑容,心下明白三分,也不多言。上官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倔犟老成的少年,不过现在变得更加冷静内敛了。又道:“胤明,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老师请讲。”
“以你今日文武之才,任用其一皆可登庙堂。只是一桩,你熟读经典,若能有机缘入得仕途则最好,若不然,也莫管江湖事。”
丘胤明道:“老师远见,学生已领。但只有一件事我必要了解清楚。学生自小无父,先母带我出生入死,后丧于不白之屈。我此生已不能报答养育之恩,所以必要查明此事。”
“也罢。”上官鸿道:“令先慈如此奇才,死得太凄惨,你要了去了解,我当然没什么缘由去阻止你。只是,有些事情是理不清的。万事莫要太执着。”
丘胤明细细揣摩着道长言下之意,料其不愿多言,点头道:“学生记住了。”
上官鸿又道:“你成人已久,尚未有字。为师今日送你一字吧。叫承显。望你承令先慈之德才,昭显于世。”
丘胤明附身拜道:“多谢老师赐字。”
“好了。”上官鸿和声道:“你准备何时动身?”
丘胤站起身,想了想道:“半月之后吧。老师对我恩重如山,学生也不忍仓促离去。另外,我尚有一些人情要还。”他略停又道:“无为知道我要走,定是不乐意。”
上官鸿微笑道:“你去把他叫来。”
却说丘胤明三两步跨进无为房中,不见其踪影,隐约听见灶间中有咳嗽声,便往厨下。只见无为正挽起袖子,一手拿着破蒲扇,一手持木勺在煮饭,青烟满屋。
“胤明,你来得正好。”无为忙着煽火,头也不回道:“这些扁豆拿去后面洗一下。”
丘胤明拿过无为手里的扇子道:“这里交给我。师父叫你呢。”
“怎么刚问完你就叫我?”无为擦擦汗,“前些天给我的功课还没写完呢。”放下勺子转身要走。
丘胤明回头道:“师父让我出山。”
“噢。什么?!”无为一下子转过身来。
“他让我走了。大概半月之后我就回中原。”
“那我呢?”
“不知道。快去吧。”
无为愣了一下,便一阵风地跑了,不小心撞翻了门边浸着龙虾和海胆的水桶,泼了一地。
无为整整衣衫,撩起竹帘,见道长神色安详地盘膝于榻上。
“你都知道了?”上官鸿道。无为点点头,问道:“师父,那我呢?”
“嗯?”上官鸿笑道:“你还不能走。”
“为什么?”无为满脸的不乐意。
“你根基未实,红尘十丈,艰难险阻数之不尽,为师担心你遭无名之罪。待些时日,再令你入世游历如何?”
从师父房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无为爬到山顶,向前山的寨子望去,一片火把把村子照得莹莹橙红,一群人似在跳舞,阵阵歌声随风飘入耳内。晚风中夜莺的啼叫在淡淡的鼻箫声里给人几分惆怅。八年过得太快了。胤明初到时的情形尚历历在目。时过景未迁,人事已不同。他这一去,不知何年可再相见。圆月如镜,庄重地高挂天幕,一团清辉洒向海面。海那一边到底是什么样无为不知道,只在梦里想象过。他缓缓走回竹楼,在屋前垂手站立,直到米饭的味道徐徐飘出灶间,蒸龙虾的香气打断他的沉默。
之后几日间,前山黎寨的人都知道丘胤明要走,一日晚间,特意聚在一起为他饯行。众人围上来问长问短,酒更是一碗碗敬上。丘胤明推辞不得,只好来者不拒,大半夜下来再也消受不得,与无为一同谢过众人的盛情,带着大妈们送的一大盘香蕉饼走出山寨。月明星稀,林间薄雾萦绕。
走在半路,丘胤明醉醺醺道:“师父,他怕我把你这道士带坏了。那天,看了我写的《入世论》,正好把我打发走。”
无为回过头笑道:“看你这副样子,还说什么海上豪强都是饮十缸而不倒。再去做生意,别人都不要你了。”
丘胤明歪歪倒倒的扶着一棵大树道:“谁还去做生意?下次你要走,有你好看的。倒了可没人来抬你。”
“算你本事大。”无为忽然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哎,你这一走,不知哪个姑娘又要伤心好几天。嗯,不过,顶多也就几天而已!”
“闭嘴。”丘胤明笑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看还不止一桩。实话说,你挨过几次耳光?”
“你……哎哟。”原来是丘胤明撞到一块石头摔了一跤。”
“嘿嘿,放心,我可没告诉过师父。”无为今晚玩得高兴,拿起一块饼塞到嘴里,含糊道:“手头没空,委屈你自己走好。”
两人一路抬杠,将近四更才回到竹楼,轻手轻脚各自回屋里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