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清晨,天色泛青时,丘胤明于屋前拜别道长,无为趁着下山卖竹器购杂物的机会送他到崖州府。下山而去,回头遥望,晨曦中坐望大海的鹿回头仿佛世人梦中的桃源。二人一路未曾耽搁,天暗不久便到了崖州府城。恰好有最后一条前往海口都的商客船。无为把丘胤明一直送到码头。
即将启航,无为长舒一口气道:“胤明,就此别过了。中原如此之大,将来我找你恐怕如同大海捞针。”
丘胤明一笑,道:“师父不是会卜卦么?再说,说不定那时,我出名了。”
无为道:“可别是做强盗。”
丘胤明上了船,回首向无为喊道:“早日相见!”
无为也微笑着朝他摇手,立于港口目送船出海,直到那艘船消失在夜幕尽头。
第二天船到海口都。码头上问了一下,正巧一支货船走福州。托福于万里晴空,两天的旅程和海面一样平静,远远望见闽江口的沙洲。
陆地越来越近,不出一个时辰,这支船融入了穿行于江口的无数大小船只中。暮色里,船进入泊位,听见铁锚入水时的沉重响声,丘胤明忽然意识到,眼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码头的人群中穿出来时,夕阳已没入暮色。城头乌鸦喧闹盘旋,而后纷纷藏入城墙边的大槐树中。此时出城的人已不多,只有刚到的商贩带着成车的南北货物等待进城的盘查。几个兵丁已不耐烦地打起了哈欠,朝他挥挥手,“进去进去。”
城中华灯初上。安分的老百姓大都已经回家,但各色人等仍旧把个大街撑得熙熙攘攘。路边成行的鱼贩子陆续收拾生意,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帆布棚下的小灶烹饪,看去都不乏鱼虾蟹贝。卖糖果,甜粥,云吞的小板车缓缓徘徊其间。连说带唱的叫卖声在暖融融的灯火中唤醒了福州城的夜晚。丘胤明不由得记起小时候的泉州,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光景。时隔多年,这样的夜色竟有些令人陌生。
此时腹中饥饿。他的盘缠不多,止三两多银子,自己尚没有一个明白的打算。游侠九洲?虽然文章可以这样写,实际想来十分可笑。衣食无着,又无行无业,怎么游?他摇了摇头,自嘲一声。四周一看,街边有家很小的云吞面馆,半开间门面,门口挂着一盏泛黄的灯笼,店里灯光如豆,没有一个客人,一个年过花甲的驼背老翁坐在门边的矮凳上面露愁容。
丘胤明见老翁开店如此可怜,便不再多想,径直走向小店。老头儿见有客人,颤巍巍立起身道:“客官请进。要用点什么?”丘胤明问:“你这里有些什么?”老翁道:“小店有菜肉云吞面,也有煎云吞。客官要不要先喝点酒?”丘胤明在靠门的一张方桌前面朝大街坐了下来,道:“酒就不用了,来碗云吞面吧。”老头儿说了声:“好,好,一会儿就来。”拿了块抹布擦了擦桌面,取过一个陶盏,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他面前便走进了里间。
丘胤明见这茶半黄半红,拿起喝了一口,淡而涩口,便放在一边,卸下包裹随意打量着这个大约没什么人光顾的小店。石灰墙壁上斑斑驳驳,墙灰掉下太多的地方就用草纸糊上了,墙角四处是烟熏火燎与漏水的痕迹。门边的一张小供桌上摆着一个擦得发亮的关公铜像。他觉得很稀奇,闽南人不兴供奉关公,莫非老翁早先还是自远方而来?
天色暗了下来,坐在昏黄的烛光里,他将思绪集中起来。或许中原名门世家的长者还能够说清关于母亲的事迹,大不了到杭州问剑阁去。总之这必须从长计议,眼下最重要的是安身立命。自己在中原无亲无故,前面的道路如放眼迷津。他从竹筒中拿出一双较干净的筷子,在桌上轻轻击了两下。不管那么多,先吃饭再说。他舒了一口气,抬眼欣赏起小门外的夜色。
门外街中有不少风味小吃,小贩们开锅下料,大声叫卖。面馆对面是个烤鱿鱼摊,生意甚好。管摊的是个十几岁的男孩,被木柴烧出的青烟呛得直打喷嚏。等着买的大人小孩围了一圈,男孩手忙脚乱。只听不耐烦的人抱怨着:“你这喷嚏要打倒明天去呀!”男孩只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赔不是。一副憨样把人都逗乐了。就在这时,只听有人怪声怪气地道:“哟,今天换人啦。小张,你哥呢?”三个人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精瘦的便是说话人,穿着有几分考究,灰绸长衫,六瓣帽,身后跟着两个壮汉。三人来时,围在摊边的人都像被风吹到一边似地。那人撇撇八字胡,将鼻子凑到快要烤好的鱿鱼前,说道:“小张啊,你烤得比你哥还要好。”男孩没说话,不停地用袖子擦鼻涕。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你哥呢?”两撇胡子问。
“他,他不在家。我,我娘病了,我哥码头上做工去了。”
“那钱谁还呀?”
“我们过年前一定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