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却不慌不乱道:“这个,你们去问问其他的丝行,大家生意都清淡,拿不出许多钱,等收了这批丝,卖个好价,再补你们不迟。”
“空口无凭。我们要告到知府那里去。”
顾老爷撇撇胡子道:“知府那里我已经去请示过了,大人也谅解我们商人的难处。”
这些话都一字不漏地进了丘胤明的耳朵。他站在人群后头盯着那胖子,他的确就是去年丝绸商人们推举的领头,当时看他长得还算老实厚道,口口声声保证将会按订价收购生丝,如今居然假借知府的名头在这里信口雌黄。丘胤明心想,待回府衙后定要把这些商人全部招来好好审问。即使自己管不成这事,也要赏他们些板子才好。正寻思间,眼角忽然瞥见,方才和自己同桌吃饭的公子此时正站在人群一角观看。
公子也发现了他,便朝他走过来,近前道:“看来这位大哥也喜欢看热闹。敢问你可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丘胤明见他很有兴趣,便道:“听说,两年前上任的开封知府治理了黄河之后,为了保持水土,同时让农民能有些额外收入,让大家种桑,然后,知府大人和这些丝绸商订了文书,让他们以每斤五十文的入价收购生丝,可现在所有的商家都一致咬定没钱,只肯出二十文。闹了一上午了,现在当家的来了,又把知府抬出来做挡箭牌。”
公子道:“大哥如何知道这不是知府和他们串通好的?”
丘胤明道:“听我朋友说,这个知府是难得的好官。”
公子笑笑,道:“我从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好官。这年头,挂羊头卖狗肉,表面图清名,背后贪赃枉法的多了。这姓顾的好像很有底气嘛。大概是这里的头面人物吧。”
丘胤明也不去反驳公子的言论,只点头道:“听农民讲,他是这里最大的丝绸商,其他商人都听他家的。”公子点点头,又朝那顾老爷看了几眼,随后向丘胤明拱手告辞。
丘胤明看着公子离去的背影,心中寻思着,不知这人可是个好管闲事的侠客。此时,一些农民已经不住那顾老爷的一番巧语,纷纷将生丝出手,耳边听人道:“唉,反正也是卖,大不了我们明年不卖这力气。”也有的农民坚持不卖,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丘胤明此时已没有心情继续游览,便牵马离开市集,向开封府去。
在府城外的树荫下等到日落时分,守兵换班之际,丘胤明混在人群中入了城门,绕小路回到了府衙。柴官家早就在后门口等着,见他回来,立刻上前道:“大人,我还怕你会回得晚呢。刚才奉新郡王府里送信来,请你去赴晚宴。”见他脸色不好看,又道:“大人累了吧,厨房里烧了银耳莲子汤,我叫人冰镇一下送来?”丘胤明点头不语。
说起那奉新郡王,和丘胤明倒还有些交情。这郡王是周王府最受宠的世子,排行最末,年纪不大。当初刚来的时候,就听人说,他好风雅,好热闹,常常在府里大开宴会,把开封府有头脸的官员都请去饮酒赋诗。府中养了一大批门客,大都是些仕途不顺却有些才华的文人墨客。另外,府中还有开封府极具盛名的歌舞姬班和厨子,凡是到奉新王府赴过宴的人回来都赞不绝口。记得前年第一次被邀请去赴宴的时候,是腊月里,王府中腊梅花盛开,新雪里幽香馥郁,堂上摆了五色清淡滋补的冬令佳肴,玉壶暖酒,二三乐人在隔水的亭廊中吹笛清唱,别具雅致。可当时,丘胤明刚解决完冲沙治河的事,还在为河工的冬季补贴烦恼。而这些王孙们养尊处优,繁衍无度,每年消耗朝廷不可计数的财富,却从来不问老百姓的死活。在这个时候去赴这奢华的宴会,令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却也明白,纵有再多不满,这台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否则连为老百姓做事的机会也不会有,于是只得和开封府的其他官员一样,假意奉承着。那天王府的一个门客迎合郡王的喜好,建议众官员赋梅花词,让歌姬演唱。果然这个提议正中郡王下怀,于是命众人各拟一首。丘胤明当时的心情并不好,没有赋诗的雅兴,但记得上官鸿道长曾经赋过一首梅花词,自己偶然看过,甚为惊叹,至今不忘,于是便把那首词抄了送上。其他人作的词他如今已经都记不得了,只记当时,合着笛声,歌姬将那支《木兰花慢》缓缓唱出时,四座皆鸦雀无声,那个自恃才高的门客面露愧色。自那次宴会之后,奉新郡王对他另眼相看,有时单独请他到府上谈文论诗。丘胤明渐渐觉得,这个年轻的郡王虽然不懂世情,只知道清福雅趣,可是和气善良,谦逊有礼,便不拒盛情,每每同他开怀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