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毕,二人信步闲逛到了码头边。这时码头上的商贩都散得差不多了,商船上的风灯随着徐徐的夜风微微摇晃,月色明亮,照得水波盈盈。船头上有三三两两的水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喝酒猜拳,不过隔得远,岸边此时十分清静。二人找了两个石凳子坐下,段云义早已等不及,问道:“胤明,现在轮到你说了。我看你不像贩马的。”丘胤明笑笑道:“那个是随口胡说的。还是从头说起吧。”
于是丘胤明慢慢从当年离开桑园村说起,细细地将在泉州遇到铁岩,上了走私船,飘荡南洋,后来九死一生地到了琼崖,遇见道长的事全都告诉了段云义。段云义听得唏嘘不已。丘胤明讲完的时候都已经近二更天。听罢,段云义叹道:“没想到啊,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怪不得,一点小时候的模样都没有了。那,最近这些年你在干些什么?怎么会在朱仙镇呢?”
终于说到了这个,丘胤明迟疑了片刻,道:“云义,实话和你说吧。大约两年半以前,我护送一个朋友去京城赶考,在他家祖孙三人怂恿下,我用假举人的身份也参加了会试,结果却中了探花。先在京城为官,前年被派来开封治理黄河,现在的开封知府就是我。”
丘胤明似乎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夜深人静的时候听来格外清晰,一时里二人沉默对视。段云义原先惊讶的脸色中此时却透出一丝落寞。丘胤明看在眼里,随即道:“这两年发生的事,纯属偶然,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我不像你可以游侠四方,也不能像你那样干干脆脆地惩奸除恶,这次让农民种桑树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见他不回答,丘胤明又道:“云义,其实我挺羡慕你呢。”
段云义勉强地笑了笑,道:“我至今尚且一事无成,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丘胤明心中暗叹:小时候争强好胜的性子果然是一点没变,恐怕如今比以往更是如此。于是道:“怎能这么说。你是武当前辈的高徒,自然是武林中的翘楚人物。”段云义道:“你是读书人,的确比我会说话。”丘胤明道:“唉,我们多年不见,本该好好庆祝一下才对。要不明天你来我府衙里,我的厨师烧的菜挺好。你看,年数多了,你我都有些生分了。”
段云义看了看他,道:“不方便吧。我可是你派衙役去抓的人。”
丘胤明有些尴尬,只好道:“其实,我这么安排,是想会会你。但身为知府,也不好放任私闯民宅这类的事,况且那个商人你我都已教训过了。我今晚独自来朱仙镇,原本就是来等你出现的。”
段云义微微冷笑道:“你这知府还真是奇怪。既然想做好官,为何又去袒护那个奸商。胤明,说真的,今天能再见到你我其实很高兴。不过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
丘胤明点头道:“这样吧。我已经收到吏部公文,过几天就要调任回京城了。这几日如果你想来府衙找我,随时都可以来。”
段云义不置可否,起身道:“再说吧。时候不早了,今日就此别过吧,改日再会。”
丘胤明不知说什么好,也站起来道:“云义,不管怎么样,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以后来京城的话,一定到我家来坐坐。”
段云义没说什么,向他拱手告别,径自走了开去,留下丘胤明一个人站在原地立了半晌。
次日午后,顾当家带着一干丝绸商们来到府衙,同知府签订了一份新的文书,且个个都承诺,待资金回转后将会把缺给农民的钱补上。丘胤明并不相信这些人,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希望新任知府能对农民负责。接下来的几天,如他所料,段云义一直没有造访。
七月十五,一场秋雨带来了丝丝凉气,马车驶在回京的路上,丘胤明望着窗外,忽然想起了无为。不知他现在如何,或许已经在中原的某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