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来过两次,不常来。铁云师太乃一庵之主,管的事儿多,哪能记得咱们这种糟老太婆呀。”
显见得,话中带刺了。说着就转身点燃香烛,跪在莆团上,双掌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向佛祖叩头祷告起来。
等到烧完香,从莆团上起来,铁云师太与妙馨尼姑早已离去,大殿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于是,柳三哥穿过大殿,向毗卢殿、藏经阁、法堂与方丈室方向踯躅前行,他手里拈香,见菩萨就拜,一付虔诚模样。
终于走到尼庵尽头了,此处是一个小园,松柏青青,人声寂寥,方丈室在松荫深处,十分幽静,来到方丈室转悠,见方丈室后高墙围绕,墙角有一扇黑漆边门,门上挂着把锁头,正要伸手推一推边门,一角柏树后,闪出一个胖大尼姑来,年纪约四十光景,手握一根铁棍,喝道:“谁?干啥的!”
柳三哥装作吓着了,手拍胸口,道:“喔哟哟,啐啐,啐啐,把老婆子吓得心脏别别乱跳,若把人吓死了,你赔不赔呀,有话不能好好说么,我是来烧香的,又不是来做贼的,原来尼姑也会发狠,这回老婆子总算长见识了。”
胖大尼姑道:“没见过烧香烧到方丈室来的,这边门是寺院的后门,若寺院着火,也好有个逃生之处,施主东张张,西望望,探头探脑的模样,老尼还真以为遇上贼了呢,不好意思,请施主原路返回。”
柳三哥福了一福,道:“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胖大尼姑单掌一立,回礼道:“贫呢法号妙祥,是本庵护院,刚才唐突冒犯,有失礼数,望施主见谅。”
柳三哥道:“好说好说,职责在身,须怪不得你。”却嘟嘟囔囔,拄着拐杖,满脸不快的踽踽离去。
柳三哥头一回去铁云庵烧香打探,没看出丝毫破绽来。
走过两条街,柳三哥上了同花顺子的马车,同花顺子问:“师父,去哪儿?”
“去天坛旁的广缘粥棚。”
“好喽,驾。”同花顺子一甩鞭丝,大黑拉着马车,一溜小跑地走了。
广缘粥棚在天坛旁的岔路口,紧临着一个菜场,此地人烟稠密,是穷人聚居之处,粥棚用木板搭建,简陋宽畅,木棚顶上有块木匾,写着八个大字“广缘粥棚,广结善缘”,粥棚内生着两只大炉子,炭火烧得正旺,炉子上架着两口大铁锅,冒着腾腾热气,锅里煮粥,翻滚着白花花的粥花,散发着香味,几个伙计正给蜂拥而来的男女乞丐盛着稀粥,分发咸菜,吆喝道:“排好队,排好队,都有吃的,别吵吵,别吵吵,谁也饿不着。”也有乞丐坐在粥棚两旁的条凳上,喝粥聊天,棚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寒冬腊月,有这么一个窝棚,喝口热粥,躲避风雪,也是穷人的大幸。
马车在粥棚旁停下,柳三哥问粥棚伙计:“兄弟,掌柜的在家吗?”
其中一个伙计,见过柳三哥两面,见是熟人,忙放下手中活计,道:“在,小人这就带先生去见当家的。”
伙计从粥棚出来,在前领路,走进菜场的小胡同,拐了一个弯,来到一个四合院前,敲开院门,看门的大汉也与柳三哥面熟,点个头,让在一旁,算是放行了,伙计带着柳三哥来到院内客厅,妙手空空叶老五正躺在安乐椅上看书呢,见柳三哥来了,放下闲书,一骨碌起身,迎了上去,拉着柳三哥在上座坐下,亲热之极,伙计上完茶,便退了出去。
天下第一偷叶老五道:“稀客稀客,什么风把三哥吹来了?”
三哥道:“路过粥棚,顺便进来看看。”
叶老五道:“三哥是怕兄弟手痒,又去做梁上君子了?”
三哥笑道:“是啊,虽则号称天下第一偷,却难免有点子不准,失手被抓的时候。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
叶老五道:“小弟改行啦,你看,开起了粥行,在城里,东西南北中,开了五家广缘粥棚,成了乞丐之家,也知道积德行善啦。小偷的活儿已有年把没干了,要是实在手痒难熬,偷的也是贪官污吏,偷来的金银,专用来办粥棚,或接济鳏寡孤独了,不敢私自动用一分一毫。哥,放心吧,小弟学好啦。”
“专偷贪官污吏?”
“对,余者一概不偷。”
“为什么?”
叶老五道“偷贪官有个好处,偷了他,也不敢报衙门查缉,免得捅出漏子来。即便报了,也是偷多报少,小弟算是吃透了贪官的软肋啦,嘿嘿。”
“作案后,你还题字留名‘神偷叶老五’吗?”
“留,干嘛不留,好汉作事好汉当嘛,不能连累无辜弟兄。”
柳三哥道:“你不怕贪官花重金聘请杀手,来取你性命?老五啊,得加小心啊。”
叶老五道:“这个自然。咦,三哥,市井传说,刑部捕快抓住怡亲王啦,是真的吗?”
柳三哥道:“不,是替身。”
“啊?没搞错吧!”
“错不了。老五,有件事打听一下。”
“说嘛,哥的事,就是小弟的事,水里火里,小弟在所不辞。”
柳三哥道:“你知道城西南有个铁云庵吗?”
叶老五面有难色,摇头道:“不好意思,不知道。”
“城南的紫云庵呢?离这儿都不远啊。”
叶老五道:“嗨,说起来惭愧,小弟跟寺庙无缘,事不关己,心不在焉。而对京城的贪官,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莫非这两个尼姑庵有诈?藏着怡亲王!”
“也许吧。”
叶老五一拍大腿,道:“有了!小弟不知尼庵不假,可知尼庵的,大有人在呀,小弟这就去把他找来。”
叶老五出去了一会儿,就带进来一个蓬头垢面、体态肥硕,年约四十余岁的女叫花子,介绍道:“这位是丐帮的曲长老,常去寺庙讨要点吃喝,对铁云庵、紫云庵颇为熟悉,哥有事可请教曲长老。”
曲长老笑道:“请教不敢当,只是略知一二而已,还不知有用没用呢,掌柜的可别替老叫花子吹啦。”
叶老五嘿嘿一笑,一屁股坐下了。柳三哥道:“曲长老,请坐。”
曲长老站着,道:“不坐了,脏。”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黄牙,用手指指自己污迹斑斑的衣裤,道:“大哥,不客气,有事尽管问,尼庵的事,找我老叫花,算是找对了。”
柳三哥问:“曲长老可知怡亲王与铁云庵、紫云庵有无来往?”
曲长老道:“老叫花子常去尼庵叩扰,有时去要碗斋饭,有时去借宿几晚,与尼庵的僧尼混得颇熟,在紫云庵,见过几次怡亲王的夫人,带着丫环,在佛堂烧香拜佛,紫云庵的主持随喜师太,还在一旁殷勤伺候呢,怡亲王有否去过,老叫花倒没见过,没见过,不等于没去过,老叫花只是有一句,说一句,有两句,说两句,不敢信口乱说;至于,铁云庵嘛,从未见过亲王府的人去过,更没见过怡亲王去过,铁云庵的主持铁云师太,性格古板,不善接引香客,所以,信众寥寥,香火不旺。唉,真不知铁云师太的日子是怎么混的。”
柳三哥道:“喔,还有吗?”
曲长老道:“没了,就这些,如以后有新发现,老叫花自会来禀报胡掌柜。”
柳三哥道:“多谢。”
曲长老抱拳一揖,大刺刺的走了。
柳三哥对叶老五道:“原来,你对外叫胡掌柜?”
“是,开新泰大客栈的胡新泰胡掌柜,哈哈。”叶老五大笑。
柳三哥道:“老五,江湖凶险,千万小心,若有危难,走为上。”
“放心吧,小弟谨记三哥忠告。”
听了曲长老一席话,柳三哥心下窃喜:看来对上了,前些天,霹雳先锋雷伟陪夫人去紫云庵烧香,只是个由头,他俩还进了接引室,也许,是通过随喜师太在传递情报呢。
叶老五要留三哥吃晚饭,三哥说改日再来,兴冲冲辞别了叶老五,赶回了杨各庄。
农家小院,柳三哥的客厅里,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肴,众人都坐齐了,唯独不见南不倒来吃饭,柳三哥进卧室去叫南不倒,只见卧室桌上,点着一盏马灯,灯下摆放着四枝毒箭,毒箭两旁全是瓶瓶罐罐,南不倒正在摆弄着瓶罐里五颜六色的汤水,潜心研制破解竹叶青毒箭的解药,柳三哥进屋了,也没发觉。
这四枝毒箭,是南不倒向瘦猴借来的,箭上贴有标签,1号毒箭,标签上写着:五台雾豹唐九台死于此箭;2号毒箭标签上写着:唐九台跟班死于此箭;3号毒箭,标签上写着:西城汤老九死于此箭;4号毒箭,标签上写着赤脸铁匠死于此箭;南不倒正对着这些瓶瓶罐罐发呆呢。
柳三哥道:“不倒,吃饭啦。”
南不倒道:“吓我一跳,你喊魂啊,不能轻一点。”
“对不起啦,吃了再干吧。”
“好了,好了,快完工了。”
“你这话都说了三天了,好了,好了,楞是没好,得,吃了再干吧。”
南不倒恼道:“去去去,真烦人,人家想静一静都难。”
柳三哥道:“连日来,你茶饭无心,已三天三夜没合眼啦,一心研制解药,小心走火入魔啊。”
南不倒:“你才走火入魔呢,学须静也,才须学也,一静生百慧,你懂不懂。”
柳三哥笑道:“这个我真不懂,你要好好教教我,一边吃饭,一边教吧,我这个人,啥都想学,啥都学不好。”说着,连拉带哄,把她拉到客厅。
客厅餐桌上菜肴丰盛,桌旁坐着丁飘蓬、同花顺子与胖子钱富汉,等着人到齐了吃饭呢。
这些天正,钱富汉哪儿也不去,就呆在杨各庄,他知道,呆在柳三哥、丁飘蓬身边最安全。只要怡亲王不死,自己就有性命之忧,怡亲王的心有多毒,手有多黑,没人比他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