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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 亲王却在尼姑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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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南隅的铁云庵不甚有名,是京城无数寺观庙宇中极为寻常的尼庵,孤寂、萧瑟、平淡、清静,信众不多,时而有之,人们若谈起寺庙,没人会谈及铁云庵,人们即便去铁云庵烧过香,也不会留下多少记忆,因为,这个尼庵毫无特色,实在太平常了。

怡亲王喜欢的就是这份平常,没人知道他与铁云庵的瓜葛,也没人知道他与铁云老尼的瓜葛。仕途凶险,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他太懂了,因而,即便大权在握,春风得意之际,也不敢或忘随时可能降临的飞来横祸,这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只有他一人知道的避难所。

从骨子里,怡亲王只信自己。他对管统丁说的“信你胜过信自己”,从某种层面上来看,只是说说而已,这可不能怪他,人这东西太会变了,有时变得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呢,难道还能信别人么?!

想不到,还真派上了用处,当稍稍嗅到些微凶险时,他便带着几名死士,藏进了铁云庵。如今,怡亲王安安稳稳地潜伏在铁云庵里,看来,自己在铁云尼姑身上压的宝是压对了呀。

二十年前,怡亲王驻守嘉峪关,记得是夏天吧,他带领几十名武功高强的卫士去黑山打猎,在黑山悬壁长城下的一处密林中,目睹了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凶杀案:

林中杨树上拴着三匹马,另有一匹马,脖子中了一箭,倒在血泊中,三名鞑靼大汉手握长刀,正在林中追杀一名年轻尼姑,尼姑左肩已负伤,浑身鲜血淋漓,虽手握长剑,奋力拼杀,却已动作变形,有气无力,只听得当啷一声,尼姑的剑被鞑靼大汉的长刀磕落,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众大汉正要上前砍杀,恰逢怡亲王带众人赶到,见鞑子行凶,大怒,一声断喝,众卫士飞身下马,一拥而上,将三名鞑靼大汉做了,救下了尼姑。

尼姑倒在地上,已神智不清,怡亲王命亲随将她伤处包扎停当,带回嘉峪关,将她安置在关内的白云庵养伤。

隔日夜,怡亲王换上便服,独自一人去白云庵探视。

在白云庵接引室,尼姑虽面色苍白,却已能起坐自如,当下合什长揖,道:“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怡亲王道:“不客气。”

尼姑约摸二十七八岁光景,颇为清丽,目光淡定,长着个略长上翘的下巴,看来是个坚毅倔强、敢作敢为的角色,却又显得沉稳练达,彬彬有礼,一望即知,决非泛泛之辈。谈及身世,汪然出涕,原来,尼姑法号铁云,自幼父母双亡,与其妹白云尼姑在酒泉城紫竹庵出家,鞑靼商人扎根哈喇在紫竹庵进香时,看中了白云尼姑,趁人不备,将白云尼姑抢走了。铁云尼姑得知此事后,便四处寻找妹妹,找了半年,总算在玉门关附近的三十里铺子,找到了鞑靼商人扎根哈喇,她向扎根哈喇要人,扎根哈喇道:“老子供她吃好的穿好的,她不要,成天板着个脸,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三个月前,臭**就自杀啦,老子将她抛在戈壁滩上喂狼了,你来了也好,给老子做小吧。”铁云尼姑听了大怒,当场拔剑,将扎根哈喇刺死了,当时,哈喇身边只有一名保镖,挥刀拦截,哪里是铁云尼姑的对手,铁云尼姑只出了三剑,便卸下了保镖的一条胳膊,她骑上快马,夺路而逃,不久,保镖叫来三名鞑靼杀手,骑上快马,尾随追来,在黑山悬壁长城下的密林中,铁云尼姑的马儿中箭倒下,于是,就发生了怡亲王看到的那一幕。

怡亲王问:“小师傅,伤好后有何打算?”

铁云尼姑道:“听说鞑靼商人家族的势力极大,遍布河西走廊,贫尼在甘肃是不能呆了。”

怡亲王道:“本王给你推荐一个地方,不知你喜不喜欢?”

铁云尼姑道:“哪里?”

“北京。”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贫尼又没有熟人,恐怕难以立足。”

怡亲王道:“这些统统不是问题,只要你愿意,本王就能搞定。”

铁云尼姑眼中掠过一丝疑忌,道:“多谢施主美意,不知施主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助贫尼,贫尼乃一芥出家人,早已心如死灰,看破红尘,实在有点消受不起呀。”

怡亲王道:“不必客气,救人即救己,或许,本王也有求小师傅救助的时候呢。记住了,从今往后,我帮你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你做得到,本王就在京城给你建一个尼庵,让你有个清修静养的场所。”

铁云尼姑道:“贫尼能做到。”

怡亲王道:“本王不是一个乐善好施之人,从本质上来说,本王更像是一个商人,付出是要有回报的,如果,有朝一日,本王遇到了危难,小师傅,你能出手相救吗?”

铁云尼姑不假思索,正色道:“贫尼这条命是施主给的,若施主有难,贫尼理当拔刀相助,同舟共济,请施主放心,贫尼决非胆小怕事,忘恩负义之徒,贫尼向我佛如来发誓:若出家人铁云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即便死后,也将永坠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怡亲王瞅着铁云尼姑毅然决然的神色,瞅着她那个倔强的下巴,微微颔首。

数月后,京城西南隅的一处废祠,被一个神秘人物买了下来,过了两年,一座不大不小,中规中矩的铁云庵,就呈现在芸芸众生的面前了,铁云庵的主持,自然是不苟言笑的铁云尼姑。

事隔二十年后,铁云庵总算派上了用场。

一个月前,怡亲王带着白脸曹操、三步倒竹叶青、毒蜈蚣孙老二等人,悄悄躲进了铁云庵。他庆幸自己留了这一手,若是没有这个安全巢穴,也许自己早就成了阶下囚了。

捕快们在四处设卡盘查,线人帮的徒子徒孙在角角落落挖掘线报,而怡亲王却躲在铁云庵的后院悠闲度日;昨天,他得到一个线报,说是刑部抓到了“怡亲王”与大管家管统丁,还真让他乐了好一阵子,竟然傻到了将替身当成了真身,还自以为得计呢,这些个捕快,真个是蠢到家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假戏真做,想引诱自己显身呢。怡亲王从来不敢轻估对手,即便在最顺风顺水的时候,他也会作最坏的打算。

三天前,雷伟将一封书信,交给紫云庵的随喜师太。说是怡亲王夫人赴青海流放途中,托人送来一封书信,要我转交给你,请务必将该信由寺中僧尼转交铁云庵的铁云师太,以免被捕快探知,累及师太,多有不便。

随喜师太面对着这封书信,有些怵惕不安起来,这封信,送还是不送呢?她思忖了整整一天。

怡亲王是罪大恶极的钦犯,已下在死囚牢中,夫人及眷属已流放青海,她知道此事轻重,看看,连四大金刚之一的雷捕头,都不敢去铁云寺送信,却偏生把此事兜在自己头上,若被刑部得知,断乎没有好果子吃,恐怕要牵连入罪。

不过,若不去,自己也太不够意思啦,亲王夫人与己交厚,是个难得的信徒,曾数次重金捐助紫云庵,帮尼庵度过了劫难。自己理应在她危难之际,为她排难解纷才是。如今,却连送一封信的事,都前怕狼后怕虎起来,实在说不过去,夫人还处处为自己着想,叮嘱要派庵中尼姑去送信,不要自己去,真是考虑周详之至啊。

因事关重大,随喜师太决定拆开书信看一看,若是一封造反作乱的信,就把信烧了,刑部追查起来,自己则一口咬定,没见过这封信,这种死无对证的事,谁也说不清;若是一封无关紧要的信,这信是要送的,做人要厚道,不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种事是做不得的。

看了信之后,尽管此信如谜语一般,费人猜详,不过,究其大意,是一封报平安的信件,没有戾气,显见得不是一封造反作乱的信,可以送。

随喜师太是个功德圆满的高僧,她觉得,既然送信有可能会牵连入罪,这封信,也不能让门徒染指,应该由自己去送才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经过一天的内心挣扎,在第二天上午,随喜师太悄悄去了一趟铁云庵,笑迷迷地将此信交到了铁云师太手中。

接着,这封信自然就转到了怡亲王手中。

信是以怡亲王夫人的名义,写给铁云师太的,信中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写道:

连日暴雨,洪水汤汤,忠仆护主,不幸身亡,家产荡然,一片汪洋,人迁西域,家人无恙,师太俗家,筑在高岗,波涛虽恶,未能遭殃,官府救灾,抓粮度荒,沾沾自喜,居功自大,各处关隘,通畅如常。

书信的意思是:灾祸降临,忠仆管统丁,一心护主,已为亲王捐躯;王府的家产已抄没入库;亲王的妻妾子女均已流放西部边陲;后八句的意思是,亲王勿虑,捕快丝毫未怀疑抓到的怡亲王是替身,因此,如今亲王的处境十分安全,如洪水来临时,建筑在高岗的家宅一般,未能遭殃;并且,捕快已将替身当成了怡亲王,以此居功邀赏,自鸣得意,各处关卡,已撤去盘查,通畅正常。

亏得雷伟,一位赳赳武夫,竟能以亲王夫人的口吻,写出这么一封暗含机关的书信来,可见得他是个粗中有细的利害人物。

怡亲王读后,悲愤交集,怒火中烧。

家产为官府抄没,妻妾子女被流放边陲,真乃奇耻大辱。同时,铁血忠勇管统丁的惨遭不幸,更让他既悲且痛,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啊,像这种忠心耿耿、坚贞不渝的忠仆,如今,上哪儿找去!

他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只要本王能逃出京城,就一定要向瓦刺借兵,纠集旧部,带兵杀回京城,夺取皇位,报仇雪恨。”

捧着书信,他心绪烦恶,揣着一份沉甸甸的伤痛,蜇居在卧室中,不见任何人,蒙头大睡,茶饭无心。

翌日醒来,已是傍晚时分,他感到饿了,这才起床,穿戴洗漱,吃了晚饭,天已黑尽。

他记起了一件事,让白脸曹操去一趟方丈室,请铁云师太到书房来一趟。

一会儿,铁云师太来到怡亲王的临时书房,书桌上点着盏红烛。

铁云师太合掌一揖,道:“阿弥陀佛,王爷有何吩咐?”

怡亲王道:“也没啥事,只是想问一下,拙荆的这封书信是谁送来的?”

“紫云庵的随喜师太。”

“是她吗?没搞错吧?”

“是她当面交给贫尼的。”

“哦,看来她精神还挺好的呀。”说是这么说,灯光下,脸色有些变了。

铁云师太颇感纳闷,道:“菩萨保佑,随喜师太一向健旺。”

怡亲王打个哈哈,道:“健旺就好,健旺就好,真难为她啦。哦,本王只是心中挂念,随便问问,也没旁的事。”

铁云师太起立,又是合掌一揖,道:“阿弥陀佛,既如此,贫尼告辞了。若亲王有事,尽管吩咐,贫尼自当效犬马之劳。”

言毕,转身离去。

怡亲王心中一惊,暗忖:这事要糟。

他藏身尼庵前,曾叮嘱雷伟,一般情况下,千万别到铁云庵来,若要传递消息,可将书信转交随喜师太,要求师太务必派可靠门徒,将书信送给铁云庵的铁云师太。

看来,雷伟未将事情交待清楚。若是,捕快盯上了随喜师太,自己的藏身之地就暴露了。如果,捕快一时大意,并未派人对随喜师太全天候蹲守跟踪,尚有补救办法。

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让随喜师太消失。于是,他命白脸曹操将随喜师太做了。

当日深夜,白脸曹操去紫云庵结果了随喜师太。回到铁云庵后,他怕怡亲王担忧,向亲王禀报,随喜师太的事已办了,办得很顺利,而返回途中,有夜行客跟踪的事,却略去不说了,他以为,既然已甩脱了跟踪,就没有说的必要。

怡亲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看来,捕快并未对雷伟夫妇去紫云庵烧香,产生怀疑,不然,白脸曹操去办事就不会那么顺利,至少,会有一番周折。怡亲王这才宽衣解带安寝了,脑袋一着枕头,便呼呼睡去,一觉睡到大天白亮。三天来,他总算睡了一个囫囵觉。

清晨起来,便走出卧室,在园中踱起步来。他右掌中转动着两枚玉胆,骨辘辘作声,内心却在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每逢遇到伤脑筋的事,他总爱一边掌中转动玉胆,一边寻思破解之法。

两枚玉胆是用上等和田玉打磨的,圆滑光润,是祁连山太清观的太虚道长送他的,说是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要他好自为之,做人处世,宜圆润收敛,切忌飞扬跋扈。怡亲王十分宝爱玉胆,已把玩了有四十来个年头。

信步庭中,神清气爽,掌转玉胆,沉思默想,白脸曹操始终在他身后两三丈远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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