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云庵的后院,松柏参天,郁郁葱葱,前些天下过雪,园中白雪皑皑,松柏枝叶上也复盖着冰雪,挂着长长的冰凌,今日阴霾,寒气森森。
怡亲王却一点不觉着冷,卡嚓卡嚓,踩着园中冰雪,恍惚觉得,有如当年,在嘉峪关外的戈壁滩上巡视边关,身后谋臣如云,武将如雨,是何等的气势煊赫,不可一世,在自己鼎盛时期,大有囊括天下,包举宇内之势,可惜,当断不断,坐失良机,如今手中兵权散尽,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今昔对比,真可谓恍若隔世啊。
正在感慨之际,突听得,噼叭两声脆响,手中的玉胆竟无缘无故破碎了,碎成了四块,其中两块,掉在冻得硬梆梆的地上,又碎了一地。怡亲王吃了一惊,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玉胆破碎,是否在暗示着灾祸即将临头了呢?他呆若木鸡地盯着手中残剩的两块碎玉,叹了口气,将碎玉丢弃在园路旁的灌木里。
怡亲王本就生性多疑,此刻,更是心惊肉跳,立即想到了最近这些天发生的那些人和事。
首先是雷伟。他是自己暗中重金收买的捕快头目,前后算来,已有五个年头,别看雷伟表面上是个火爆刚烈性子,其实,粗中有细,办事极为谨慎稳重。而且,是个实在人,不来虚的,一旦投靠在自己门下,便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了。不像铁面神捕乔万全,不知他心里想些啥,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要他办事,有些难,是个油煎枇杷核儿一般油滑的家伙,自己阅人无数,却始终看不懂他,此人城府太深,不可捉摸,稀疏眉头下,那对骨碌碌转动的小眼睛,不知在想些个啥,也许,今世没人能看得懂他,一个看不懂的人,当然是个不可信的人。
难道,这些年来,捕快没人对霹雳先锋雷伟有所察觉么?
怡亲王有些吃不准了,尤其是像铁面神捕乔万全这样的角色,那对锐利之极的鹰眼,深不可测,别人看不到他的底,他却似能洞察一切人间隐秘,能骗过他一时,莫非能骗过他五年么?这事看来有些悬乎,只要雷伟稍有异样,乔万全针对他的后着,便会层出不穷,之后,雷伟所有的举动,都会暴露在乔万全的视线之内。
其实,雷伟是不经查的,只要稍稍往下查一查,就会露馅。
再说,又有何人能经得起捕快彻底侦查呢!
只要被捕快盯上,你所有的弱点都会被挖掘出来,就连上溯三代祖上的案底,也会抖漏出来。世上没人能幸免,除非你压根儿没干过坏事。
怡亲王曾叮嘱雷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通过随喜师太送信。
这封信,该送么?
雷伟送信的目的是告诉自己,刑部捕快深信不疑,怡亲王已成了阶下囚,案子已经了结,城门关卡对怡亲王的盘查也已撤销,是离开北京的时候了。
假设雷伟已被盯上了,那么,雷伟送信的这一举动,就是一着臭棋,是一着斟酌了半天,推敲出来的,一着臭不可闻的臭棋!真可谓是愚蠢之极呀。
接下来的一切,全糟了,也许,随喜师太、铁云庵、铁云师太已都在捕快的暗中监视之下。白脸曹操去紫云庵暗杀随喜师太,事情办得很顺利,不等于捕快没盯上紫云庵与铁云庵,只是盯得还不够紧,如今,随喜师太被杀,便会激起捕快进一步的怀疑,要真如此,铁云庵如今已危如累卵。
一念及此,怡亲王激凌凌打了个寒噤,于是,他回头向白脸曹操做了个手势,白脸曹操一晃,就窜到了跟前,问道:“王爷,怎么啦?”
怡亲王道:“昨晚,你去紫云庵行刺,顺利吗?”
白脸曹操道:“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说实话!”怡亲王见白脸曹操眼神闪烁,有些不对劲,便厉声逼问,目光咄咄逼人。
白脸曹操呐呐道:“当我办完事,出来时,发觉身后有人跟踪,后来,我就钻入小巷,甩掉了跟踪者。”
怡亲王卧蚕眉打结,那双苍老的眼睛凶光四射,追问道:“为何不早说!”
白脸曹操道:“在下怕,怕王爷担忧。”
怡亲王仰天浩叹,跺着脚,道:“国友啊,你真害死本王了。”
白脸曹操道:“王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偏了。”
怡亲王见白脸曹操一脸尴尬状,便安慰道:“本王知道你是好心,可好心有时也会办坏事,得,啥也别说了,咱们赶紧走人。”
“这,这就走?”
“现在不走,就走不了啦。”
白脸曹操道:“行,王爷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做,咱们这就走。”
忽然,柏树上有人笑道:“想得到美,想走就走,哪有这等美事,总得把账算算清再走吧。”
怡亲王大惊,白脸曹操拔出长剑,将怡亲王拦在身后,对着柏树喝道:“来者是谁,有种的给老子下来。”
柏树枝叶一阵簌簌响动,积雪冰凌纷纷坠落,只见一人手握单刀,从树上倏忽飘落,来人正是巫山潜龙巫灵杰。
白脸曹操自然认得,惊道:“是你?!”
巫灵杰道:“笑话,不是老子,难道是鬼!”
白脸曹操依旧愕然,道:“不知巫爷到此有何贵干?”
“贵干?嘿嘿,算账。”
“算哪年的账?”
“陈芝麻烂谷子的账就算啦,算也算不清啦,要算就算新账。”
“你有没有搞错哟,在下没欠巫爷的账呀。”
“老子是为焦公公来要账的。焦公公说,他在阴间,这口气实在咽不下,托了个梦给我,说是你白脸曹操奉怡亲王之命,带着竹叶青等人,杀了他的保镖,当着他的面,将厨师与小李子折磨的死去活来,逼着焦公公写下了绝笔书,派老子来,专门向你们算算账。”
这时,园中两侧厢房的门悄然推开,闪出四条汉子来,长得高矮胖瘦,奇形怪状的四条汉子,手握兵刃,蹑手蹑脚,向巫灵杰身后包抄过来。
白脸曹操与怡亲王装作啥也没看见,怡亲王道:“你不是来算账的,是来找死的。”
巫灵杰冷笑一声,道:“找死?谁找死还真不好说呢,要你命的人太多了,说不定,柳三哥已经到场了。”
怡亲王心中发虚,惶顾四周,囔囔道:“放屁,尽他妈的虚张声势。”
巫灵杰道:“连老子都能算到你藏在这儿,老子就不信,柳三哥会失算了。”
白脸曹操道:“巫老爷子,在下真有些搞不明白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啦?”
巫灵杰道:“有捕快说,抓住的怡亲王是个替身,他们当真的充数交差了。可真的怡亲王他们没找着,要老子帮个忙,相帮找找。我听说,怡亲王夫人与紫云庵的随喜师太交厚,还曾捐巨资为紫云庵修庙呢,怡亲王的钱,从来不会白花。在这节骨眼上,会不会师太将怡亲王藏起来了?将男人藏在一个男人不到的地方,真是个好主意,怪不得连捕快都找不着了。于是,老子昨夜潜入紫云庵,想去探个究竟,却不料,晚了一步,随喜师太被一蒙脸杀手刺死了,老子跟在杀手身后,想去查个究竟,人家一个老尼姑,念经烧香,与世无争,你杀她造孽不造孽呀。大约蒙脸杀手发觉了,钻入一条黑咕隆东的小巷,溜走了。后来想想,杀手跑掉了,可他跑的方向是铁云庵,看来,紫云庵确实有古怪,那铁云庵会不会也有古怪呢?于是,老子一个老早,就悄悄掠进铁云庵,盘查起来,结果,还真巧了,哈哈,奇巧碰上了老狐狸在溜湾呢,给老子撞了个正着。”
怡亲王道:“人是找着了,可你的命却要没了。”
此时,四条汉子已成合围之势,巫灵杰也已发觉,他精神抖擞,毫不怯场,呼啦啦单刀疾挥,一式夜战八方,神完气爽,一条刀弧,在身前身后,画了个圈,护住周身要穴,道:“谁的命没了,还真不好说呢。”
话音甫落,便纵身而起,不管不顾,虎跳鹰翻,疾向怡亲王扑击,身形起处,连发三招,横扫千军,刀劈华山,白猿献果,力猛势沉,刀声呼啸,一开打便是拼命招式,丝毫不顾及自身安危,一心一意要杀了怡亲王,为焦公公报仇,显见得,巫灵杰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白脸曹操暗暗吃惊,忙上前拦截,使出浑身解数,接了巫灵杰三招,当当当,刀剑相磕,火星四迸,震得白脸曹操虎口隐隐作痛,心道:巫老爷子刀头好重,若是与老爷子单打独斗,凶多吉少。
白脸曹操边奋力拆招,边呼道:“王爷后撤,此地凶险。”
怡亲王只退后了三步,沉声道:“要活口,不要死的。”
与此同时,身后的四人已冲了上来,他们是三步倒竹叶青、铁塔金刚高镇江,滚地快刀蔡小虎,毒蜈蚣孙老二。
四条汉子各执兵刃,加入战团,将巫灵杰团团围住,五人合围,巫灵杰即刻险象环生。
可巫灵杰死不卖账,依旧困兽犹斗,苦苦支撑,三步倒竹叶青打得不耐烦了,托,跳出战团,将手中宝剑插入鞘中,从怀中取出弩机,就要放箭。
怡亲王喝道:“竹叶青,本王要活口。”
竹叶青道:“王爷,知道啦,我又不要姓巫的性命,这次射的是麻醉箭,将他麻翻了,你想干啥就干啥吧。”
怡亲王道:“好极,射吧。”
众人听得,齐地往四周撤了三步,竹叶青扣动扳机,弩箭飞射,咻咻之声不绝,巫灵杰刀撩掌劈,猫跳猴闪,接连躲过六箭,第七箭闪避不及,射中肩头,啊呀一声,手中单刀,当啷落地,只见他眼睛发直,踉跄了两步,轰然倒下。
怡亲王命白脸曹操道:“将姓巫的拖进草堂。”
柏树林中有个厅堂,名为“草堂”,厅堂宽畅,四壁画着五百罗汉,墙角堆放着箱柜杂物,是怡亲王二十年前命能工巧匠修造而成。如今,怡亲王常在此堂静养打坐。
白脸曹操与滚地快刀一人提起巫灵杰一条胳膊,便往草堂拖,竹叶青面有得色,紧跟其后。
怡亲王叫住毒蜈蚣孙老二与铁塔太岁高镇江,道:“老二、镇江,你俩赶快从边门出去搞两挂马车,如边门有人看守,出不去了,就赶紧回来,咱们再想办法;如搞到了马车,院子已被捕快围住,进不来了,万不可硬闯,赶快管自逃生去吧。”
孙老二长发披肩,满脸胡须,除了怡亲王,谁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他道:“王爷,咱们一起走吧。”
“不,本王年事已高,行动缓慢,与大伙儿步行走,反要误事,快,去把马车搞来,本王这就走。”
“是。王爷保重。”
“老二啊,快走吧。若本王真有个三长两短,务必为本王报仇,杀了柳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