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哥与赤脚大仙分手后,没往北走。
现今,江湖风传我已逃出杭州,水道与一窝狼定会一窝蜂,拥向城北,杭城北去的大道小路,肯定布满了官府、水道、一窝狼的明卡暗哨,硬闯行不通。
官府已知我不在杭州城中,城门检查定会松弛废弃,进出城会容易得多,如今,待在杭州,比待在其它地方,要安全。
去杭州待一天,养养神再说。
清晨,一个头发蓬松,胡子拉渣的江湖汉子,风尘仆仆,走进杭州庆春门。
果然,城关检查,形同虚设,捕快士卒围在一处,大谈昨晚三堡酒仙楼之事,这些天,操着南腔北调,进进出出的江湖汉子太多了,看得人眼睛起茧,疲了,没人会对一个落薄江湖汉多看一眼。
司马渡巷七十三号,是一杯道长的密屋,今儿,成了三哥的密屋,清晨巷内人少,三哥打开门锁,闪入屋内。
三哥上楼,疲惫之极,连日来折腾得够呛,加之昨夜一宿未眠,进入密屋,心里一宽,在床上躺下,头一落枕,便呼呼大睡起来,睡梦中,忽听有人在耳边道:“南京到了,醒醒。”
怎么,那么快?迷糊中,三哥觉得有些不对劲。
睁开眼,见眼前一人,一膝撑在床头,俯身面对自己,左手揪着自己衣领,右手握着尖刀,刀面儿紧贴着脖子,狞笑道:“哼哼,柳三哥,你活到头了。”
脖子上贴着尖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冰凉的刀面儿,压着脖子,有点透不过气来,三哥定睛一瞅,握刀者正是盗贼克星李得胜,李得胜身旁,站着袁捕头,紧绷黑脸,怒目金刚,肩上斜挎包袱,手握单刀,刀尖顶着自己肚子,一声不吭,瞧着自己。
三哥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笑道:“总算要死了,哥竟也有死在刀下的一天,好,好极。”
李得胜怒道:“柳三哥,别装,装啥破麻袋,死到临头,还乐,干脆送你到极乐世界去乐个够!”
三哥道:“多谢,哥活腻了,成天在刀光剑影中混,不是个滋味,不信,你来试试,能换个活法,最好不过。”
李得胜冷笑道:“哼哼,若是你想想老婆孩子,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这话还真灵,三哥一听到老婆孩子这几个字,身不由已颤了颤,面色一惨,叹口气,道:“哎,听命吧。”
李得胜道:“有遗言,就快说,老子会把遗言带给南不倒。”
三哥道:“有,不能说。”
“为什么?怕见光?!”
三哥道:“哪能呢,哥的秘密不怕光,遗言就免了吧,哥怕不倒杀了你。”
李得胜道:“看来,你的心不坏。”
三哥道:“不能说好,却也不坏,死了一个就够了,何必再添上一条命。”
李得胜道:“添上对头的命,该高兴才是。”
三哥道:“哪高兴得起来呀,对头犯浑杀了在下,又搭上一条命,水就更浑,仇冤纠葛,到了阴间,也无法厘清,怎么能高兴!”
李得胜道:“你是在讥我犯浑,滥杀无辜。”
柳三哥道:“爱听不听,是你的事,还有,在下再进一言,李总,别去要二十五万两赏银,杀了我后,就走人,或者,悄悄找个地儿埋了,从此,严守秘密,绝口不提此事。若是走漏风声,你会死得很惨,你家人也会死得很惨。”
李得胜道:“大胆柳三哥,竟敢恫吓李某人。”
三哥道:“没有,真没有。”
李得胜道:“南不倒的心会那么恨?连老子的家人也不放过!”
三哥道:“不倒未必会,可飞天侠盗丁飘蓬未必不会,他火气大,脾气一上来,啥都敢干,这个,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我徒儿同花顺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没我这块腌菜石头压着,这小子阴的阳的硬的软的,不按套路出牌,啥损招都敢使,哎,死了,也不让人省心啊。”
李得胜道:“好,为让你省心,老子就悄悄做掉你。”
突然,三哥噗哧一声,乐了。
李得胜道:“厚皮贼脸,命都快没了,还笑得出来。”
嘻嘻,嘻嘻,三哥依旧笑,笑得天真烂漫,眼角也沁出泪花,不过,不敢纵声大笑,毕竟脖子上压着刀呢,大声笑,脖子要开口。
李得胜叹道:“哎,想不到天下第一剑客柳三哥,也就这么点胆量,一吓,吓疯了。”
话是这么说,尖刀刀面儿只是压着脖根,刀刃儿却没贴着肉皮拉口子。
笑声戛然而止,三哥道:“杀手要做掉一个人,一般会闷声不响,一刀解决问题,即便有话,也不会超过三句。跟一个要死的人说话,有劲么!李总捕头,你说的话何止三句啊,突然,在下明白,此刻,你根本就不会下死手,只是装模作样,吓唬吓唬在下而已,可惜,在下不吃这一套。”
李得胜一愣,做个鬼脸,收起尖刀,袁捕头也收刀入鞘,他俩打个哈哈,各自拉张椅子坐下,柳三哥起身,坐在床边。
李得胜道:“你猜对了。”
柳三哥道:“在下纳闷了,两位捕头是怎么找到在下的?”
李得胜道:“你当捕快都是酒囊饭袋,世上只有你才最聪明,是么?”
柳三哥道:“岂敢岂敢。”
李得胜道:“李某人还知道,这屋是一杯道长的。”
柳三哥不置可否,道:“唔。”
李得胜也不刨根问底,接着道:“本捕头料定,今日你有可能进杭城暂避风头,便精选了十余名跟踪密探,分别安置在东面的艮山门、庆春门、清泰门等,命密探留心单独进城人员,无论男女,必须尾随跟踪,跟到该人进入目的地后,即刻返回,向本捕头禀报。城门开了约一个来时辰,便有密探来报,有个从庆春门进城的江湖汉子,来到司马渡巷七十三号,向周遭窥探一番后,打开门锁,进入屋内,根据密探陈述,本捕头料定,那个江湖汉子就是你。”
柳三哥道:“李总捕头神机妙算,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李得胜道:“知道就好。”
柳三哥又问:“得手后,怎么没下死手?”
李得胜道:“袁捕头老袁是李某人的铁哥们,老袁说,你是好人,不是凶手。掂量掂量他的话,确有道理。李某人对罪犯从不心慈手软,却也从不敢冤枉一个无辜的人,人在做,天在看,别人信不信不知道,我信。”
柳三哥赞道:“杭州地面有两位捕头罩着,百姓多福啊。”
李得胜道:“李某人的父亲也是捕快,在追捕太湖大盗时,为其所算,身中七刀,遇害身亡,当时,我十二岁,望着父亲血肉模糊的遗体,我想,长大后一定要当一名好捕快,务必要找到太湖大盗,为父报仇,为民除害。”
“太湖大盗找到没有?”
李得胜道:“没有,一晃近二十年了,竟杳无音信,也许死啦。从此,李某人就跟盗贼较上劲了,死罪死料理,活罪活受罪,谁也别想犯了案,拍拍屁股走人,每抓到一个盗贼,像是为父亲出了一口气,若是,盗贼侥幸跑了,就像亏欠父亲似的,心里堵得慌。”
柳三哥道:“所以,江湖上给了你一个‘盗贼克星’的外号,有时,江湖看起来很浑,不过,说到头,江湖是公正的。”
袁捕头道:“江湖有时真看不清,听说,阴山一窝狼也在找你麻烦。”
柳三哥道:“在下总觉得老龙头被害案与一窝狼有关。”
袁捕头道:“为什么?”
柳三哥道:“当在下逃脱水道追杀后,一窝狼就出现了,江湖上还多出了许多陌生的杀手,配合默契,丝丝入扣,从种种迹象来看,水道与一窝狼联手了。”
袁捕头道:“是嘛,有探子密报,这些天,杭州确有一窝狼活动踪迹,从今儿清晨起,呼啦一下,一窝狼走了个一干二净,据说,在北去南京的各条道上,出现了成群结队的江湖汉子。”
李得胜道:“柳三哥,那可全是冲着你来的呀。”
柳三哥道:“是呀,咱们是老对头,在下是老妖狼心里的一根刺,他总想拔,有时差点儿拔掉了,却总拔不掉,哈哈,够他受。”
李得胜道:“逃不是个事。”
柳三哥道:“哈,不是逃,是躲猫猫,真逗。”
李得胜道:“你南京不去啦?”
“去,怎么不去。”
“一路上山高水险,豺狼遍地,能不能到得了南京,不好说呀。”
柳三哥道:“没事,在下运气好,过得去。”
“运气好,怎么背黑锅啦?”
柳三哥道:“那是运气打了个盹,如今,醒了,又回来啦。”
袁捕头道:“多说柳三哥是个乐天派,看来确实如此。”
李得胜道:“行,今儿你好好歇着,明儿李某人与老袁亲自送你一程。”
袁捕头解下肩上包袱,道:“这是一套捕快的号服,三哥可扮成捕快,免得麻烦。”
柳三哥大喜过望,接过包袱,深深一揖,道:“有二位贵人相助,在下三生有幸,谢啦,不过,最好现在就走。”
李得胜道:“你不睡啦?”
柳三哥道:“睡够了,心系妻儿,能早一刻到最好。”